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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坟上的风筝-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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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心跳却在瞬间停止了。
我躺在崖下的黑暗里,不远处就是月光,黑白分明。
在那月光中,有一个更白的东西站着,离我几米远近。
一股尸臭飘来,是梦中闻到的味道。
或许是在另一场梦中。可我全身直立的汗毛一起摇了摇:不是梦。
我已无路可逃。面前是一片向上的斜坡,被月光洗成灰白色。另三面都是凹进去的崖壁,我躺在最低处,这个位置只适合于做一件事:掩埋。
我慢慢爬起身,如慢动作般,四肢一毫米一毫米地移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除了身下压弯的草重又弹起的声音,除了我的心跳在整个沟底回荡的声音。
站起来了。姿势决定信心,如瓶中的酒立着比倒着显得多些,人躺着就如乌龟被翻过盖来,现在我站起来了。来吧。我咽了口唾沫。
那东西一动不动。一股怒火涌上心头:逗我?这半晚上净遇些前所未有的事,我一件都不喜欢!
我拣个土块砸了过去,歇斯底里地喊开了:“来呀!你吓谁呢?来呀!”
那东西抖了一下,转了过来,露出了一张脸。
我认识。全身绷紧的弦一下子都松了,几乎坐到了地上。
他是附近村里的一个傻子,据说是小时候到这狼沟里打野核桃遇到狼,被吓傻了。
那时候这儿狼很多,据老人们说刚建厂时,上夜班都得呼三唤四一起走,还有人说他晚上骑车子捎过狼:忽觉车子一晃,两只爪子搭在了肩上。这时千万不敢回头,狼嘴正在等你转过来的咽喉,只管缩起脖子骑你的,也别问它去哪,到地了它自己就跳下走了。
我家刚调来时住在农村,一天中午房东大娘在家烙锅盔,正忙着呢,三岁的小孙子跑进来说:婆!院里进来个狗!大娘头也不回说:我娃乖,拾个棍棍打狗去。小孙子嗳一声,灶口抽了个棍棍就打去了,这一去就再没回来。村里人找到狼沟,在一丛枣刺上挂着娃的兔儿帽。
现在当然没有狼了,可这傻子还在,已五十多了,都叫他老傻。
蓬头垢面的老傻在哭,无声地哭着,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大嘴能咧到后脑勺上,猛一看象是在笑,细一看眼泪在月光下泛着银光。
他还哭?我怒火中烧,冲上去一把揪在他胸口:“你还哭?说!刚才在崖上是不是你吓我的?”
老傻仍在哭,嘴唇一抖一抖的,象一条求吻的鱼。
他根本就没看我。他在看我后面。
第九章第九章
身后传来悉西簌簌的声音。别回头。我告诫自己,那只是错觉。人受过强刺激后容易产生这些幻听幻视的错觉,很正常。
突然老傻大叫一声,扔下披在身上的白色东西,转身跌跌撞撞地往坡上跑去。
他披着的是一床被子,翻过来显出另一面的大红被面,绣着牡丹,那味道是从被上飘来的。
我也跟着老傻大叫一声,跟着他开始奔跑,配合默契如一个正在拍mtv的二人摇滚组合。
我到底年轻,几步就冲到老傻前面去了,跑过他身边时,老傻竟一把抓住了我的袖子。
被我一把甩开了。脑际瞬间闪过一丝奇怪:咦?不傻么!如扑面而来的风,如划破手臂的荆棘,只一闪而过。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字:跑。速度,刘翔般的速度,呼吸,鲸鱼般的肺活量,嗳,我都没有,快喘不上气了,胸口憋得快炸开了。
身后一声闷哼,老傻摔倒了。随后传来他急促的喊声:“拉我!拉我!”
拉还是不拉?这是个问题。我第一反应是不管他,跑回家钻到床底下,可脑子里一根细小的神经抽筋似的一颤:见死不救?不是我的为人。
其实我也算不上什么好人,对待任何事的出发点只是:只求给自己一个能安心的交代。这是最低限度的好,甚至比不上坦诚的恶,因为它参杂着虚伪,因为它在回忆中总会膨胀,演变为无私的付出和无限的委屈:我当年如何对你,你如今如何对我。
其实我怕的只是剩我一个。在此时此地,老傻虽然傻,可他是人,是人!我刹住脚步转过身来,老傻正趴在斜坡最陡的顶端,嘴里含糊地喊着,两只手向上爬着,可整个人却在向下滑去。
一个黑影正在他的身后,把他向下拖去。一片云遮住了月亮,如隔着一层深茶色玻璃,看不清那个黑影,老傻还在挣扎着,嘶喊着往上爬,我呆呆看着,那黑影朝老傻俯下身去。
啊呀!一声惨呼,随之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忽地飞过来,砸在我的胸口,砸得我坐倒在地。我条件反射般抱住了那东西,虽然潜意识里在喊:扔开扔开!那一定是老傻的头!
我低头一看,是老傻的一只脚。断口处似乎在冒着热气,也许是断了的筋在抽,一个指头还挠了挠我的手心。
我扔下那只断脚,翻身跃起没命地跑开,跑!跑!
第十章第十章
跑。造物给了我两条腿并告诉我:你可以去试试奥运会百米记录;给了我双臂并告诉我:你可以去试试怀拥美女;造物在我身后声嘶力竭地喊着: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所以我们不满足于仅仅充当一个生物机咽秩ハ谓邮澄锪矗颐强纪嫔缁嵴飧雠哟蟮男杂蜗妨耍赫鞣胍欣怠r桓銎鞴俚男枰炀鸵桓鲂滦幸担桓龇⒚饕⒁恢中律睿桓龌蛲槐溲苌桓鲂轮掷啵此圃勇胰炊家蜓蚬t煳锼担和姘桑偌k吡耍梦颐且运朗粘。虻ザ直?br》
如果我死了,身体在焚尸炉内扭曲燃烧,而意识会不会就在火葬场的烟筒口趴着,四面张望着说:啊,天真蓝。会不会就站在攒着唾沫数钱的花圈店老板面前,无声地提醒着:小心假钞。会不会就站在你的背后,朝着电脑前聚精会神的你,缓缓地伸出双手。
那么不要回头,不要看身后那张变形的脸。在这将人导入迷失的时刻,千万不要回头。
不要回头。我边跑边想,不是因为思考,而是因为本能,恐惧的本能。跑。绊倒了迅速如皮球般弹起,丝毫也觉不到痛。跑,没有方向,那儿平就往那儿跑,因为我早就迷路了。
灯光!转过一段高崖,眼前猛地闪出一点灯光。面前是一条路。路,除了帮我们磨鞋底外,除了让我们放平目光外,路已不只是地上的线地图上的线,而是心里的线,如系着风筝的线。
在虚软的土上跑了半天,猛一踏上硬路面,差点崴了脚。我踉跄着继续向前跑,一边跑一边找到平衡,如一只突然学会直着跑的螃蟹,无比狼狈。唉,如果我是举着奥运火炬在跑,我会跑得象一匹白马,并且微微笑着说:对不起,现在没时间签名。如果我是抱着炸药包在跑,我也会微笑着说:对不起,引信太短,请不要加广告。如果我是抱着鲜花在跑,我也会微笑着说:宝贝,如果我同时带一盒避孕套来,你是会骂我轻薄呢还是会夸我细心?
灯光近了,硬土路汇入一条水泥路,浓郁的松柏间现出一道紧闭的铁门,门边的值班室亮着灯。这是厂里的精镗车间,五十年代建厂时因为国防需要,重要的车间都分散隐蔽在沟谷之间。慌乱中竟跑到另一条沟里来了,我的心一直挤在嗓子眼里,此刻一下子落了下来,砸的胃生疼。如果刚才我朝某个医生一张嘴,肯定能把他吓个跟头:这是谁家的扁桃腺?
因为生产线重新整合,主要设备都被迁出,这个车间几年前就已停产,但一直留人值班。我差一点没刹住撞到门上,手一扶那铁门咣当一声。“谁呀?”值班室里有人在问。
第十一章第十一章
我转过身来,靠在门上喘气,身后是月光下一条空荡荡的路。大门旁的小铁门开了,一个脑袋探了出来看着我,随之是一声惊呼:“是你!这深更半夜的,你怎么啦?”
我没吭声,只是闭着眼一心一意地喘气。那人走近看着我,象看一种珍稀动物,猛地一拍脑袋,拍得那半秃的脑袋咚的一声:“你小子又喝多了?让媳妇打惊了吧?别怕别怕,可你,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此人姓郑,都叫他“正经”,因为他一直有些死心眼,即使在他这一辈里,象他这么刻板的人都少见了。他当门卫可没少为难我,记得刚进厂时有一回,我从废料堆里拣了根铝管,准备拿回家晾衣服用,搁别人值班眼一闭也就是了,偏他不,铝管没收不说,还让我选择,要么他向保卫处汇报去,要么我给他写份检查,保证以后再不拿公家一针一线。可吓死我了,我想这份检查会塞进档案,会送到单位上,会别在我后背上,我拿着笔,年轻的心在颤抖。我写道:因为一时糊涂,拿了厂里一根铝丝。这句话据说刺激了他好几年:铝丝?有这么壮的铝丝吗?唉,现在这年轻人。还有一回,我拎个啤酒瓶到厂里灌了点稀盐酸,准备回家刷厕所,大家都这么干,连他的上司,保卫处处长家的厕所也是这么刷的,可偏偏又是他,偏偏他又不:“小伙子,提的什么呀?”“啤酒。”据说又刺激了他好几年:啤酒?有这味的啤酒吗?唉,现在这年轻人。
我知道自己算不上什么好鸟,可你也别太认真了,老郑师傅。幸好现在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无数蒙着脸的人欢呼着:都是自己人啦!
谁知道是喜是悲。
此刻看着瘦小的他,听着他的声音,只觉无比亲切。他伸手扶我:“进来。”又一皱眉头:“你身上这什么味?臭得蛰眼睛。”我只觉两条腿又酸又疼,几乎不会走路了。老郑扶着我,他表情严肃了起来:“怎么啦?”
我说:“进去再说。”
刚跨进门,我又猛地回头看看,他也跟着我回头看:什么也没有,铁门上的尖刺在灯光下闪着寒光,树在大大小小的阴影中摇着。
他看看我,转身走出门去,我急忙喊:“快回来!把门关好!”
门外静悄悄的,只有他嚓嚓的脚步声。四处查看一番,他摇着头回来了:“关门还用你说?我是干什么的?”哐啷一声小门锁上了,我也随之长出了一口气。
值班室里只有一桌两椅,只有日光灯发出的咝咝声。我一屁股坐了下来,一口气喝完他递来的一杯水,抬起头来,老郑正严肃地看着我,一指我胸前:“说,这是什么?”
我低头看看,衣服上是一大片血迹。我一时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下意识地看看双手,手里的纸杯上,是鲜红的指痕。“这不是我的血。”我低声说着。
“当然不是你的血。流这么多血早就跑不动了。”他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走到桌子另一头,那边摆着电话。他扔给我一根烟,我贪婪地深吸一口,象粗砂纸擦过肿痛的喉咙,立刻就咳嗽了起来。
他静静等我咳完,手指夹着烟却不点着,只是举在嘴边,眯眼看着我。
第十二章第十二章
他仍一脸平静,只是眼中透着警觉。我看着自己的双手,用指头粘粘,没错,是血。这不是恶梦。外面的铁门突然响了一声,我和他一起扭头:窗外静悄悄的。“是风。”他说。
我张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别怕,说吧,你都干什么了。”
四周只有日光灯的咝咝声,一切都显得古怪而不真实。我咽了口唾沫,嗓子却是真真切切火辣辣的疼,我抬手摸摸脖子:“郑叔,你看我脖子上缠着什么?”
他弯腰看看没说话。可我摸到了一圈绳子。背靠着椅背,却似乎是背靠着一扇门,门里关着什么东西,正在不出声地从心里往外挤,想从嘴里挣出来,不能让它出来,在它出来的一瞬间,我又会狂叫一声奔出去,只知道跑,跑。我紧紧靠在椅背上,顶着心底那扇门,没事,我是在灯光明亮的值班室里,面前是老郑,桌上摆着电话,门后挂着他洗的有些发白的蓝大衣。
我说:“郑叔。你相信世上有鬼吗?”
我是笑着说的。是的,我突然想大笑一阵,我等着老郑也和我一起大笑,然后点着我脑门训斥我:世上有什么鬼!人都是自己吓自己,这一切都是我酒喝多了的幻觉,这血是因为我被枣刺划的遍体鳞伤,老傻正在自己家里撅着屁股猛睡呢。老傻!我猛一激灵,站起来说:“郑叔,快打电话叫人!老傻还在塬上,我身上就是他的血!”
老郑只是看着我,一会儿才说:“老傻死了。”
“什么?”
“昨天埋的。昨天我值班,看见村里人举着花圈从这门口上的塬。”
我蒙了,抖着衣服问他:“那,那这是谁的血?”
“我还问你呢。”
我颓然坐下,呆望着他。
他忽然换了种语气:“也可能是我弄错了,我给保卫处打个电话,让他们来看看行不?”
我一摆手:“打吧。你不用怀疑我,我就坐这儿等着。”
他拿起电话按了号码,喂了几声,又咦了一声,又重拨一遍,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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