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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忆全集-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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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三走进酒店,扑面而来是蒸蒸日上的气息,钢琴弹奏着一支舒怕特的夜曲。
灯火通明里包着一处暗,有着烛光融融,就是咖啡座。柜台里的小姐忙碌着住房或
者退房,红帽子推着行李车轱辘辘地穿行。电梯一会儿上,一会儿下。阿三将那比
利时人抛在了脑后,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好好地痛快一下。她心里跃跃然的,
大堂里所有的情景都在向她招手,灯光映着她的眼睛,她自己都能看见眼里盈盈的
光亮,她想:还是这里好啊!谁也不求谁,人人有份。迎面而来的人脸上都带着微
笑,就像一家人一样。这才是大家庭呢!全世界的有产者无产者都联合起来,阿三
脸上也露出了微笑,她在大堂有些熙攘的人群里穿行,耳边不时传来各种语言的谈
话。这里,夜夜都举行着盛会,想来就可以来。
阿三走进咖啡座。全都满了,张张桌上都摇曳着一支蜡烛。人们头碰头地低语
着什么,钢琴改奏了一支小步舞曲,就是那首耳熟的,有着许多附点,一扬一挫,
有些造作的快乐和得意的小步舞曲,阿三对着入口处桌上的三个外国人说:我能坐
在这里吗?她指了指空着的那个座。没有等他们回答,她便笑盈盈地坐下了,并且
摸出她的摩尔烟给大家吸。小姐过来了,她点了一杯“白俄罗斯”,一种甜腻腻,
像咖啡糖一样的鸡尾酒。然后,她说:“晚上好,先生们。”先生们略有些诧异地
看着她。她问他们从哪里来,其中一个回答,英格伦岛,她说她的名字叫苏珊,他
们呢?他们也都报了名字:查理,艾克,琼斯。彼此就算认识了,他们全是漂亮的
小伙子,有着褐色或金色的头发,眼睛的颜色是蓝或者灰,是那种标准的雅里安人
种,都是可以上银幕做男主角的。只是他们都不爱说话,为什么?看来他们对我还
不信任,阿三对自己说。于是笑得更可亲了。
你们是第一次来中国吧?阿三说,中国可是地大物博,而且,文明悠久,这些
你们应当从地理书上学过,学过吗?艾克摇摇头,看起来他要比那两个更年轻一些,
也嫩一些。她就先从他入手了,她说:武则天,听说过吗?就是和你们的伊丽莎白
一样,也是女皇,江青,知道吗?看着艾克困惑的眼睛,阿三噗嗤笑了,说:好,
那么你说,你知道什么,小伙子眨了眨眼睛,说:黄山。啊,很好!阿三夸奖他。
他笑了,像个大孩子似的。阿三很怜爱地看着他,说:“你使我想起我的男朋友,
他的名字叫比尔。”于是她就对他们说起比尔。他们三个都认真听着,并不插话。
她说着,暗底下用裸着的膝盖抵了抵艾克的膝盖,艾克先是一缩,然后又停住了。
比尔,他非常温柔,阿三最后结束道。
我能不能再来一杯酒。阿三的眼光从他们三个的脸上轮流扫过,请求道。那三
个交换了一下眼光,就有一个举手叫小姐来,又点了一杯白俄罗斯,阿三举着酒杯
送到艾克眼前,劝他尝一口,真的很好。艾克犹豫着。眼睛在阿三的脸和酒杯之间
来回走着,终于喝了一口。很好!阿三说,也在他喝过的地方喝了一口。阿三感到
身心都很轻盈,特别有说话的欲望。并且,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是那么柔和清晰。她
看着艾克的眼睛,那里的神情越来越坦率,开始兴奋起来。现在,轮到艾克说话了。
他说他在他们国家,看过一部中国电影,名字叫做“黄山”,真叫他心向往之,阿
三一边听着,一边在心里好笑着,笑这些外国人都是有些死心眼儿,说熊猫就一个
劲儿他说熊猫,说黄山就一个劲儿他说黄山,一点不懂什么叫做闲聊。
我爱比尔
10
艾克喝的是破,破也渐渐地上来劲了。他不顾那两个年长同伴的阻止的目
光,渐渐对阿三纠缠起来。可因为他是那么腼腆,他的纠缠便是胆怯的,迟疑的,
抱着些惭愧的,他红着脸,眼睛湿润着,老要让阿三喝他杯里的破。阿三就在心
里说:看,就连调情都是一根筋的,要说喝破就非要喝破。阿三不说喝,也不
说不喝,与他周旋着,眼看着嘴唇含住破杯沿了,可她头一扭,又不喝了,艾克
再止不住满脸的笑意。好几次,阿三的头发抚在他脖子里,他的激动就增加一成。
这时候,那两个提出要回房间,不由艾克反对,就叫来小姐买单。阿三喝足了,
乐够了,正好也想走。此时,虽然带了几分醉意,但她仍然清醒地感觉到这个小伙
子有些愣,而他的同伴却很刻板,这种不一致的情形会惹出麻烦的。她何必呢?她
可不是像他们那种脑筋,一棵树上吊死的。果然,艾克不让她走了。她好歹哄他站
起身,离开咖啡座,挽着他的胳膊,将他送往电梯。那两个年长的对阿三说道再见,
就要从她手里接过艾克。可是艾克却搂住了她,怎么也不松手。小姐为他们扶着电
梯门,等他们进去。可他们却拉扯成一团,无从分手,阿三对艾克百般温柔,劝他
松手。那两个显然恼火了,有个性急的,竟把阿三从艾克怀里往外拽。这情景说实
在很不像样。一些人从他们身后走进了电梯,电梯门关上,上去了。小姐静立在他
们身后,等待他们了断后再开电梯门。而他们相持不下。
他们奇异的姿态引来了人们的目光,那些外国人,尤其是日本人,事不关己高
高挂起地低头走过,装作看不见,喜欢看热闹的中国人则不然了,都往这边引头伸
颈地张望。阿三心慌了,觉得大事不好,她带着求饶的目光对拉她的那个说:先上
楼再说吧。想不到这话更加激怒了他,他一直对阿三没好感,她莫名其妙地参加进
来,搅和了这个夜晚。阿三越向他解释,他越以为阿三是非进艾克的房间不可。他
们都是第一次来中国,对这个开放的社会主义国家毫不了解。他们的心情一直很紧
张,到了这时,受侵犯的恐惧就忽然成了事实。最终,他竟然叫起了“警察”。
此时,大堂里秩序依;日,钢琴在弹奏《魂断蓝桥》的插曲,《一路平安》。
柏树终于走出视野,车停了。车门打开,那个年轻的女警察先下了车。然后,
劳教人员络绎而下。阿三下车时,感觉有人在背后推了一下,险些儿没站住脚,几
乎是从踏脚上跳下去的。她回头一看,正是那个先前做下流手势的女劳教,她若无
其事地迎着阿三的目光,阿三瞪了她一眼。全体下车后,按照出发前分好的组排成
小队,由前来迎候的管教中队长带领去各自的队里。
行李卸下来了,各人提了各人的,走进这坐落于空旷农田中的大院。正午过后
的阳光静静地照着,院子里除了她们这些新来的,没有别人。院墙上方是黛色的山
影,由于天气晴朗,边缘分明,连萦绕不绝的白色雾气都清晰可见。阿三和另两个
女核属一个中队,包括那向她寻事的。阿三的头上扣了一顶草帽,压得很低,帽檐
的暗影完全遮住了她的脸,走在前边的中队长是瘦高的个子,穿着警服,没戴帽子,
一束没加修饰剪的马尾辫垂在背上,她一直没有回头,似乎确信她们是跟在背后,
老老实实地走着。走到院子深处的一个巷口,她拐进去了,前边是一扇铁门,她摸
出钥匙开门,里面是一个天井,天井的三面是房间。房门口坐着一个女孩,手里编
织着一件毛线活,一见中队长便站了起来。中队长让阿三几个在几张空床上安顿下
来,先吃午饭。因考虑到她们坐了几个小时的汽车,就照顾休息到两点,再去工场
间劳动。说话间,那房门口的女孩已替她们打来了三暖瓶热水和三盒饭菜。
阿三看看表,已经一点多了,她把被褥铺开,在床沿坐下,没有去动铁盒里的
饭。那两个已经与这一个老的熟识起来,问她为什么不去工场间,回答说是“民管”,
就是负责管理劳教们生活的。她们开始吃饭,铁勺搅得饭盒当当响。吃着吃着,其
中一个便哭起来,说她父母要知道她在吃着这个,不知要多么伤心。老的就劝她,
说吃官司都是这样的,再说,她父母在上海,怎么会知道?寻阿三事的那个则冷笑
说:你会吃官司吧,不会吃官司不要吃。听起来是蛮横无理的,阿三看着她,心想
这是头一个难对付的,她和阿三不是在一个收容所里,到了车上才第一回见面,阿
三不知道她为什么对自己有仇。
阿三在床上躺下,伸直身于,双手枕在脑后。她看着门外的太阳地,太阳地上
有一个水斗,边上放着一只鞋刷,在太阳下暴晒着。虽说是十月份,可是这里的太
阳依然是酷热的。几个苍蝇嗡嗡地盘旋着,空气里散发有一股饭馊气。床头的那三
个压低了声音在说着什么,很机密的样子。然后,两点钟就到了。
阿三的新生活开始了,来农场之前,阿三从收容场写给女作家一封明信片,请
她帮忙送些日用品和被褥来。女作家来了,借着她的关系和名声,允许在办公室里
和阿三单独会面。一上来,她几乎没有认出剪短了头发的阿三,等认出了,便说不
出话来了。停了一会儿,阿三不好意思地一笑,说:现在,从你客厅走出来的,不
仅是去美国,还有去吃官司的。女作家讥讽道:谢谢你改写历史。又干坐了一会儿,
女作家打开她带来的大背囊,将被褥枕头,脸盆毛巾一件件取出,摆了一桌子,最
后,将那大背囊也给了她。告诉她,已经将她的房子退了,东西暂时放在她家,还
有一些带不走的,她自作主张送了隔壁的邻居,那一堆旧画,她想来想去,后来让
评论家一车拉走,但是她让他写了个收据。阿三这时插嘴说:给他干吗?一把火烧
掉算了,女作家并不理会,将一个小信封塞在她手里。阿三一看,是五百块钱,就
说:以后我会还你。女作家说了声不要你还,声音有点哑,几乎要落下泪来。阿三
皱了皱眉头,就站起来要进去,女作家说:我好不容易来了这里,你倒好。才几分
钟就要我走路。阿三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要我家里人来吗?就是不想看他们哭,
现在,你代他们来哭了。女作家咬着牙说:阿三,你的心真硬啊!说罢站起身就走
了。
现在,阿三的新生活是在羊毛衫后领上钉商标。商标要用两种线钉上,朝外的
一面是分股的羊毛线,朝里的一面是丝线,两面都不能起皱。许多人都干不来这活,
大批的需要返工,阿三却立刻掌握了。
这批活是生产大队长硬从上海的乡镇企业手里争来的,以缴纳管理费为条件。
交货的期限本来就卡得死,再加上交通不便,又需要一个提前量。因为活计难做,
老是返工,拖了时间,如今只得加班。大队长几乎一个星期没有睡觉,喉咙哑了,
眼睛充血,嘴上起了一圈泡。如今,农场需要自负盈亏,农田上的产值毕竟有限,
还是要抓工业和手工业,干部们调动了所有的,也包括劳教人员在内的社会关系,
争取来一些活儿,往往都是条件苛刻。由于这些活儿都是从各处求来的,每一种都
需要现学现做,这些劳动力又是流动的,无法进行技术培训,都是生手,因此便大
量消耗了时间和体力。眼下这批羊毛衫的加工单,一上手大队长便明白她是被吃药
了。显然是那乡镇厂自己吃不下来,转嫁于他们的,还可以从中赚取管理费。每一
道工序都是难关,都需大队长亲自攻克,再传授传教。现在来了一个心灵手巧的阿
三,大队长真有些喜出望外。她几乎要把她供起来,让那些手脚笨拙的女孩为她送
茶送水,绞湿毛巾擦脸,不让她离开缝纫机半步。
阿三在这机械的劳动中获得了快感。羊毛衫在手里听话而灵活地翻转着,转眼
间便完成一件。在她手下折叠羊毛衫的人,都几乎是被她催逼着,不由也加快了手
脚。工场间里所充斥的那股紧张的劳动气氛,倒是使这沉寂的丘陵上的大院活跃了
起来,增添了生气。时间就在这样的埋头苦做中过去了,天渐渐黑到了底,开了电
灯,饭车早已等在外头,就是停不下来去吃,却也不觉着饿。人,就像一件上了轴
的机器,不停地运作下去。
阿三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好像来到这里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十年二十年,一
切都得心应手,异常顺利。
阿三甚至有些喜欢上了这劳动,这劳动使一切都变得简单了,它填满了时间,
使之不再是难挨的。有时候,她猛一抬头,发现窗外已经漆黑一片,而窗里却明亮
如昼,机器声盈耳,心里竟是有些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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