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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春-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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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且说沈辛夷被那狱卒拖至先前牢房,未有多时便昏沉醒来。一见子期未在身侧,心下自是担忧不已,强撑着身子跪爬到木栏旁侧,便想寻人来问。可纵使她撕心叫嚷,又哪里有人肯应一句,倒累得自己牵到伤处,生生咳出两口血来。

    恰好子期被人押解归牢,一见沈辛夷唇角血迹,慌忙扑至沈辛夷身侧。两人惨兮兮地拥至一处,相对无言。

    沈辛夷轻抚着子期身上的鞭痕,眸中泪花渐涌,心疼道:“不过就是打个烙印的工夫,怎么就弄成了这般模样。那些个丧尽天良的家伙,怎么下得去手呀。”

    “娘亲不必担心,不过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的。”子期轻言安慰沈辛夷两句,待牢门外狱卒尽数撤离,方才凑至沈辛夷耳侧,将方才诸事与她细细说清。

    沈辛夷听了这一番谋划,轻叹道:“此事无异于虎口拔牙,张伯好不易脱出身去,又何必因着咱们再牵扯进来。”

    子期闻言,却缓缓摇首道:“张爷爷所谋,孩儿却窃为之喜。此种私心,虽当得上龌龊两字,但张爷爷竭力相救,可助孩儿了却残心。”

    沈辛夷面上一愣,盯着子期喃喃道:“不可……”

    子期轻握着沈辛夷的双手,一字一顿道:“娘亲,孩儿本以为堕入官奴一途,此生无望。今日既有了这般运道,孩儿若是有幸脱逃,余生必替父亲与姐姐报仇雪恨。”

    沈辛夷不可置信的盯着子期,骇然失色道:“你怎会有这般想法,你是女子,这世道难容……”

    “难容又如何,难道就让父亲与姐姐枉死吗!”子期不由自主的拔高了声调,截断了沈辛夷口中之言。

    沈辛夷见子期这状似癫狂之态,阖目叹道:“这世道之下,女子本就艰难,报仇一事亦不是你所想的那般容易。我身侧只余了你一人,你叫我如何舍得。”

    子期喉头一哽,一丝涩然顿时涌上心头,她垂首轻窝于沈辛夷肩侧,语调苦涩道:“可是……娘亲,那小诗定然不是姐姐所写,是有人着意陷害,想置我邵家于死地。孩儿虽是一介女儿身,可叫孩儿又如何甘心!”

    沈辛夷眸间滚下一滴热泪,声调嘶哑道:“子期,娘亲不想你有事。”

    子期敛下眼睑,似是未曾听到沈辛夷口中之言,自顾自的说道:“那日午后,我寻姐姐戏耍。孩儿曾亲眼所见,姐姐所书诗词之中,凡有‘玉’字一说,必以‘瑜’字替代。若是那小诗当真是姐姐所书,‘玉轸藻饰太平鸟,独登高台盼昌朝’一句中,又怎会有那‘玉轸’二字。再者……”

    “子期不要说了……”沈辛夷紧紧搂住子期,浑身颤抖道。

    “娘亲曾说爹爹以一块精巧田黄作为圣上贺寿之礼呈献,怎的终了却成了那《兰陵雅集》。更何况,那书却是于我眼前借与他谢家的!又怎会成了那贺寿之礼!彼时,我本以为她殿中赠帕是为好心,可是,可她却……嗬,她赠帕与我,也不过是为了将此事与她脱了关系罢了。自始至终,我就是她手中的一枚棋子,只为亡我邵家!”

    言及此处,子期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大笑道:“缘鹄饰玉,缘鹄饰玉,好一个缘鹄饰玉。若没有那方帕子做引子,又何来今日之祸。这一处处,一桩桩,皆是环环相扣、层层谋划所得。娘亲,姐姐当真是冤枉啊!她们,为何如此,为何啊!”

    沈辛夷苦笑道:“忘了罢,莫再提了。”

    “忘了罢?”子期口中喃喃,似是自语似是悔恨道。“娘亲将孩儿莫提,孩儿又如何忘得了。若是我当时再机警两分,将那帕子提前毁了去,她们也未必能如意!可事实呢,那帕子却是从我手中出去的,是我坐实了姐姐的冤屈……”

    子期徐徐而言,似是要将所有的错处揽至自己身上。沈辛夷眸中垂泪,心痛不已,她轻拍着子期道:“这又怎么能怨你?没有你,她们必会有别的法子。”

    “孩儿不甘心!”子期怒道。

    沈辛夷压下心头剧痛,声涩语噎道:“事已至此,再说无意了……”

    “不!”子期喉间溢出一丝沉沉地哭嚎道。“血债当为血债偿,父亲、姐姐不能这般枉死!”

    “你斗不过她们的。”沈辛夷拉着子期,轻声劝道。

    “就算是毁身殒命,我都在所不惜!死者已去,生者当为其正名!”子期眸中迸发灼灼风华道。

    “不可,娘亲只余你一人在身侧了,娘亲经不得了,再也经不得了……”沈辛夷狠狠攥住子期,垂泪道。

    子期面上一愣,反问道:“那父亲与姐姐就这般枉死吗?娘亲如何忍得?”

    沈辛夷眸中泪水似飞瀑般簌簌之下,痛心道:“忍不得也要忍,他们身死,娘亲无可奈何。可你心中所谋,明明白白就是一条不归之路,你叫娘亲如何无动于衷,眼睁睁的瞧着你枉送了性命。”

    “我若不一试,又怎会知道结果呢?”子期仍旧执拗道。

    “不可,娘亲不许!”沈辛夷竭力制止子期道。

    子期望着沈辛夷,恍若不识一般,她不解道:“难道娘亲想瞧着他们在外逍遥快活,父亲与姐姐曝尸荒外,受万人唾弃吗?”

    沈辛夷不为所动,她攥着子期的双手竭力收紧,语调坚定道:“如今,娘亲什么都不求,只求你一人之命。只要你能好好活着,便是上天最大的眷顾。至于……其它,娘亲什么都顾不得了。”

    “可是……”子期被沈辛夷攥的生疼,她能察觉到沈辛夷的一片慈母之心,可若是叫她这般轻易放弃,她又如何能安下心来。

    “没有什么可是,不许就是不许!”沈辛夷紧盯着子期,厉声喝道。

    子期从未见过沈辛夷这般模样,她面色一滞,痛苦道:“娘亲就允了孩儿罢,孩儿……孩儿放不下……”

    沈辛夷见子期这般执拗,咳喘了两声,下了死令道:“闭嘴!自今日起,便不许你再提复仇一事!”

    “娘亲!”

    “你若……心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就应了我!”沈辛夷动了怒气,越发咳喘起来。

    子期见沈辛夷这般坚持,也恐她一怒之下伤了身子,万般无奈之下,也只能含糊应下。可傲气如她,又怎会轻易放下。亦是因着今日这般心境变化,日后又牵扯出多少孽债情殇出来。

    欲知子期此后有何谋划,且听后文慢慢分说。

第一百一十三回 押解离京(一)() 
都道“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殊不知这深陷牢狱泥沼中,不识金乌与玄兔。且说邵子期与沈辛夷关于牢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今日一早,便有狱卒来前,将两人押解出来。

    自那沈辛夷挨了那狱卒一脚后,身子便多有不适。起先还不过是咳喘两声,到了后来竟是连痰中也带出血来。几日下来,竟是生生地将人折腾的如骷髅一般,瘦的只剩了一把骨头。

    莫说沈辛夷这个成人是这般模样,子期亦是大病了一场。那日晌午才挨的鞭子,到了夜里竟是隐隐发起烧了。本就干黄的小脸烧的通红,搭手一摸,热的竟如同火炉一般。

    这大牢之中,莫说无药可寻,就是平日里的吃食,也都被克扣的几近全无。好歹在沈辛夷连哭带喊之下,引了个心善的狱卒过来。舍了一瓢冰冷的井水,方才将子期这条小命捡了回来。

    子期又昏昏沉沉的卧了几日,直到今日方才有了丝人气儿。子期一时醒转过来,还不待喘口热气,便被狱卒拖拽出来,准备押解离京。

    “娘亲小心。”子期轻拍了自己的脸颊,强打起精神扶着沈辛夷,跟在那狱卒身后出了牢门。

    待两人到了前面,便见一群衣衫褴褛的犯人颤巍巍的缩在一处。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个个瘦的如竹竿一般,身上脏的如同在泥窝中滚过一般,身上的衣裳黑黝黝的瞧不出原来的颜色。

    子期挺着脖子细瞧了一圈,也没有一张眼熟的面孔,不由长吐了一口浊气。

    前面引路的狱卒知道子期两人的来历,如今见她这般模样,语调讥讽道:“哟,还想着人伺候呢,这是盼着里面有你原来的仆人不成?爷可告诉你,到了如今,就算原来府里倒夜香的婆子立在这里,也被你这官奴高贵到天上去。到时候,还指不定谁差使谁呢?”

    子期瞧着狱卒话说的尖酸,也不欲与他分争。又小意压低声音问道:“这位大爷,敢问那些同小女一道来的人现在何处?”

    “早就卖了,还等着你来打听。”那引路狱卒随意应付了一声,便引着两人上前画押了。

    子期扶着沈辛夷与方才的那群犯人缩至一处,掩下声响,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众人。

    不多时,便有几个狱卒抬了铁镣铐进来,哗啦啦的扔了满地。几个狱卒上前拉扯众人,动作麻利地将那脚铐、手铐与众人锁上,末了又扯了根粗麻绳过来,将众人的脖子串了个串。

    子期叫那麻绳勒的喘不上气,下意识抬手轻扯了两下。手还未曾放下,立于一旁的差役便跨步上前,随手抽了子期一鞭,又大声喝骂道:“谁叫你乱动的!都给老子听话些,老子手中的皮鞭可不张眼!”

    子期见那差役拿自己点眼,当下也不敢出声。强忍着剧痛,握着手臂退到了旁侧。

    待那狱卒将一行犯人全部处置妥当,那负责押解的差役头子上前两步,又仔细的清点了两遍人数,方才与那当头狱卒交换了文书。

    待一应琐事尽数交接完毕,那差役头子大喝了一声,唤来了随行差役。几人带着子期一行犯人,摇摇晃晃的出了大牢。

    子期跟在前面老者的身后缓步而行,方出牢门,一阵刺骨的寒意便瞬时席卷而来,子期忍不得打了个冷颤,自觉连呼出的热气也带出了两丝冰寒之气。

    此时天色尚早,到处还都是黑蒙蒙一片。那差役头子紧了紧自己的袖口,骂骂咧咧的吵嚷了两句,便带着众人直奔城门而去。

    城中的路面铺了大块的青石板,尚且好走,待上了官道,路面便成了夯实的黄泥路,夹杂着大大小小的石块,硌的人几乎落不下脚去。子期一行人脚下的鞋子薄,不多时便见了血迹,队伍也因此渐次慢了下来。

    那差役头子见众人慢了下来,登时便发了火,手中皮鞭甩的啪啪作响,口中不住呵斥道:“都他娘的给老子快点!偌大的圣京城里都没人敢买你们,倒累的老子做这趟白工!脚上都给老子麻溜溜的,若是误了行程,自把你们推到山沟里喂狼!”

    子期身子尚小,加之大病初愈,气力上难免有些不足。才慢了几步,便被脖子上的麻绳扯着脑门发麻,只得咬牙提着力气跟在前面老者的身后。

    一行人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像牲口一般被那些差役驱逐。路上的行人瞧见了他们,未到跟前,便已远远地避到了旁处。

    待晌午的日头渐次上来,子期方觉得身上方才有了两丝热气。子期抬头瞧了瞧天色,也不知他们走了多久。她眯着眼瞧了瞧差役手中的干粮,咬紧了下唇,越发觉得自己饿的发昏起来。这般漫无边际的行进,她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这一路下来,那差役头子都不曾喊过一次休息,只挥着鞭子赶着众人快步赶路。有那脚下稍微慢上两步的,未曾回过神来,鞭子便紧跟着上身了。随着日头渐次歪斜,那些差役口中的喝骂之声渐次多了起来,手中的鞭子也举得越发频繁。渐渐有人忍不住大声哭嚎起来,却只能引来一顿结实的皮鞭。

    子期听着身后沈辛夷撕心裂肺的咳喘,心下越发担心。只得尽力压下步子,免得脖上套的麻绳扯到沈辛夷。可就是这般,沈辛夷喉间的咳喘之声,都未曾弱上两分。

    一行人就这般走到了日头西下,方才看到了远处的一所破屋。那些差役忙赶着众人快步上前,待到了跟前,才发现是所荒废许久的老屋。差役头子差人将子期一行人赶到里侧,便火急火燎的差人生火。

    子期累的也顾不得什么,扶着沈辛夷坐到了众人之间。这边方才坐下,便有差役随意扔了几块干粮下来。众人互瞧了两眼,瞬时便涌了上去,疯了一般争抢干粮。

    沈辛夷瞧了眼子期,只得咬牙上前争抢。可她那点娇弱的气力,又哪里挣得过那些惯做苦力的人儿。倒是子期恐自己娘亲受了暗亏,上前帮忙之时,仗着身子小巧,从空里硬扯了块玉米饼子出来。

    两人得了吃食,见那些人都抢红了眼,也不敢再次上前。两人悄悄窝到了角落,你推我让了半天,方才各自分了半块饼子囫囵吞下。

    就在众人乱哄哄地抢食之时,那边差役也酒足饭饱起来。伴着明灭的火光,忽有几人大笑着向这边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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