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衰与荣-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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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答应重点培养你是吗?”    
    点头。    
    “他还答应在毕业分配时,帮你留在北京工作?”    
    “嗯。”    
    他很关心她,每当妻子不在家时就把她叫到家里,最初是辅导,辅导完了还亲自烹调留她吃饭。后来,越来越多的是谈别的,饭后很晚还挽留她。后来——    
    “他拥抱你,爱抚你,是吗?”    
    微微点头。    
    “发生过关系吗?”    
    姑娘脸红了,摇了摇头。动作是明确的。是否迟疑,此时是判断真假的关键。    
    “你不愿意,但他一直要求,对吗?”    
    姑娘低头不语,而后微微颔首。    
    “你爱他吗?”    
    “我感谢他……”声音很细很低,一只绵羊在草地上慢慢走。    
    “他是不是……在经济上对你也有资助?”    
    姑娘脸涨得通红,微微地点了一下。    
    一切都很明白。“你想听我对你的咨询吗?”    
    很明确地点头,在椅子上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似乎轻松了一些。    
    “弗洛伊德了,人人都有。”他开口道。    
    姑娘却迷惑地抬了一下眼。    
    “你知道弗洛伊德吗?”    
    姑娘诚实地摇了摇头。


上卷:第六部分异性间总有些微妙的情感

    她不知道弗洛伊德,1982年的中国大学生。但自己心中又笑了:她即便知道弗洛伊德何许人,也未必知道他用这个名字在借代什么。这是自己与妻子说笑打逗时的专用名词。(看到两个中学生,靠着自行车没话找话地聊天,他就会对妻子说:看,两个中学生挺弗洛伊德的。听到一个小女孩说:我最喜欢爸爸。俩人也会相视一笑:这又是弗洛伊德。有时年轻姑娘来找自己,自己就稍有些兴奋,妻子常常会借故躲到别的房间。姑娘走了,他坦然地对妻子说:你怎么不在一块儿聊聊?这个女孩讲的事满有趣的。妻子就一笑:我若在旁边就没这么有趣了。他便搔头一笑:弗洛伊德了,谁没有点?)    
    我的意思是说,异性间总有些微妙的情感。譬如我对任何人都该热情,但看到你来找我,一个年轻姑娘,就会有些特殊的好感,也就会稍多一点热情。明白我的意思吗?(姑娘在他微笑的目光下微微脸红了。)希望你能习惯我坦率的谈话方式。    
    男女之间有些特殊的亲切感是正常的。在男老师、女学生之间这种情况很常见,只是有些人不承认这一点。有的男老师很喜欢某个女学生,对她很关心,予以特殊的辅导,而且很坦然,老师关心学生嘛。女学生呢,不但坦然,还引以为骄傲,对老师充满比敬佩、感激还丰富一些的感情。其实双方都含有弗洛伊德,只是都不自觉意识这一点,师生的关系,长辈与晚辈的关系,堂而皇之地掩盖着这一点。当然,也有的老师很明白,只是装作没事而已,人类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说穿了好。    
    你这位老师,已是另一种情况了,他超过了限度。他不但非常自觉,而且为达到目的设计了一系列恶劣的手段。根据我的感觉,也许你并不是他第一个俘获的对象(姑娘有些震惊)。我必须把真相告诉你,才能使你有抗拒和摆脱的力量。他可以反复说非常喜欢你,说从没有像喜欢你这样喜欢过别的女性——我说的对吗?(姑娘点了点头)——他可以表现得伤感,当你拒绝他时,显得感情受了伤害——我说得对吗?(姑娘有些惊呆了:是这样。)他辅导你也好,答应帮你分配留京也好,资助你也好,都是一步步实现他目的的手段。他并非要娶你,只是想让你当他的情人,把你的青春攫为他的私有财产。当你留京工作后,他也不会放过你。明白吗?    
    如果你们相爱,准备不顾一切组成家庭,是另一回事;或者他爱你,你也爱他,双方心甘情愿这样爱着,那也是另一回事。    
    然而,你现在并不爱他。他凭借是你的老师,掌握着你的命运,因此要占有你,这是一种卑鄙的行径。女人常常是这种丑恶中牺牲的一方,因为总是男人掌握着权势。但是,如果一个女人违心地出卖自己,她是毫无人格地位的,可悲的。明白吗?    
    点头。    
    “希望你一生中都记住这个真理。至于你今天要问的怎么办,其实,你的矛盾在于:既不想得罪这位老师,又想摆脱他,对吧?”    
    “是。”    
    “方法很简单:一,对他的目的要看清楚,他是不惜毁灭你的。有了这个认识,你才能冷静掌握自己。二,对他的一切帮助表示感谢,经济上拒绝任何资助。(“我是想这样的……”姑娘低声道。)三,避免单独去他家。四,表露你对他的深深的疑问:老师,我原以为您很崇高的,很尊敬您的,没想到您这样。要让他感到你这潜台词。五,表现你对这种暧昧关系的道德上的痛苦。(“我是这样的……”)但你要让他知道。这两点会在心理上给他压力的。六,每当他在你的拒绝面前缩回去,你就表示理解,宽心。七,每当他又露出那种挑逗试探时,你就要非常明确的疏远他 。这七点你能做到吗?”    
    “嗯。”点头。姑娘很聪明,理解力很强。    
    “这种情况你今后还会遇到,你要善于处理。一开始就把明确无误的信息给对方是最重要的。有一两次,对方就收住欲念了,你便能和他正常地相处了。好,谈到这儿吧。”抬腕看表,十二点半,“这给你,我刚才讲的七点。”    
    一张刚写下的卡片:一,认识对方;二,感谢帮助;三,不独相处;四,表现疑问;五,道德痛苦;六,理解宽心;七,疏远反应。    
    姑娘还未来得及感谢,白露推门进来,扫了一眼屋里:“你写的小时候爬树的文章呢?”陈晓时奇怪了:“给你了呀。”白露拍着脑袋一想:“我忘了。在我包里呢,真糊涂。那我走了。”“等等,咱们一块儿走。”陈晓时一边与姑娘握别,一边想:白露这遗忘是为什么呢?    
    姑娘叫易丽坤。在街上沿着树荫走,不时从皮夹里抽出陈晓时写给她的卡片看着。他的字很大,很稳健,气派粗朴,可他人却是很清秀的,那微笑真好。他一定结婚了吧?……那位老师的面孔又浮现出来,总是喋喋不休地说话。他的脸挨过来,红鼻头越来越大。她讨厌这红鼻头,讨厌他嘴里那股烟臭味……阳光又白又烫,像滚热的沙子般摩擦着她的皮肤,很舒服。她的身体就是被阳光打磨出来的,很结实。街上的汽车,自行车,行人,没声没响地在阳光中匆匆逃着,她却又年轻又快活。她聪明,她知道该怎么办。这张卡片好好保存,以后有事还来这儿咨询。可是,还会有棘手的事吗?真不希望没有……    
    地上的人们成了另一个世界    
    ——儿时爬树之回忆


上卷:第六部分覆军杀将,必以五危

    院子里有一棵非常挺拔、非常高大的树。什么树?记不得。只记得它是阔叶的,树干蒙着点白霜。    
    有一天,大人们不在,他偷偷往上爬,终于爬上去了,很高很高。他四下一望,突然有一种敞亮感、欣喜感,他从未从这样高的地方看过世界。树杈在晃荡,下面和身边都是繁茂的枝叶。透过枝叶可以看到院子图画一样摆开着。前面的小河绿茵茵发光。河那边的戏院不知咿咿呀呀在唱什么戏。院子后面有个池塘,被一团树罩着,绿镜般闪亮。远处是一片菜田,一幢幢农舍。再往远处就模模糊糊了。世界很大,看不到头。许多许多的烟笼罩着大地。烟雾里有许多的房子和村庄,一直漫到天边,看不见了。自己真高,看见人在底下走,他从上面看他们,可以不被他们发现。还有牛车,卖酒酿的挑子,摇尾巴的狗,一切都那么小,像小人书中的故事一样。他涌上一种朦朦胧胧的优越感。他和地面上的事情是两个世界,他看他们,而他们不能看见他。他抱着树杈摇晃,通过它们的弹性传递,他能感到树杈下面的树干也和自己连着,还感到树根,树根下的大地。这棵大树是从地里钻出来的,现在托着他。他突然感到一种冲动,他看见爷爷在下面走,奶奶在下面走,左邻右舍的人在下面走。他大声喊叫起来,有一种快感。他不叫他们爷爷,奶奶,叔叔,婶婶,而叫他们名字——他从未这样叫过他们。他们在下面惊慌地四处张望,及至他们都仰起头时,他发现爷爷的脸都变白了。下来。爷爷喊着,不敢发怒,怕吓着他。他不下,格格地笑笑,喊着,最后还是下来了。爷爷伸出双手接他,一下把他抱下来。    
    爷爷是强健的。他能种地,能担粪,喝酒能喝一斤,吃肉也是一斤,骂人能骂一上午,前村后村都听见。爷爷的爷爷,听说是从安徽跑来的,逃难,他的铁掌能劈断青石板。自己的血液中留下了父辈强悍的遗传因素。     
    回到家,先打开信箱,还是没有电报。他着急了。    
    前天晚上妻子领着儿子坐火车回上海老家了,昨天下午两点钟就该抵达。如果有人接站,三点钟就可以到父母家。不顺利,把沿途上下公共汽车、换车的麻烦都一一考虑在内,三点半也能到了。拉拉家常,安顿安顿,半个小时——四点整。然后出来打电报,到邮局两站地,不坐车二十分钟也到了,四点二十分。十分钟,最多二十分,就把电报打了,四点四十分。按规定,电报六小时就该送到家中,也就是昨夜十点四十分该收到电报:“平安”。他才能放心,才能松口气。可昨晚等到半夜也没收到,不平不安地睡了下去。今早七点离家前,还是未见邮递员来。现在,中午一点多了,信箱里依旧空空如也。    
    到底怎么了?妻子忘了打电报?不会,她知道他万事爱操心的毛病。退一万步,她昨天下午忘打了,晚上还想不起来?邮局出故障了?地址打错了?邮递员送错了?都有可能。儿子在火车上突然高烧,半途下车紧急抢救? 儿子走前除了稍有点咳嗽,并没什么不适啊。火车出事故了,中途停车,儿子跑下去玩,妻子没看紧,开车铃响了,找不见他了。只好再等下一趟?如果妻子上车后才发现儿子丢了,那就更可怕了。莫非妻子病了?    
    该弄中饭了。拉冰箱,关冰箱,什么也没拿出来,只看见里面灯亮了,碗碗罐罐的挺多。划火点着煤气灶,炒菜?煮挂面?做汤?吃什么?味精瓶下压着一页纸,那是自己预定的食谱:面包,方便面,煎鸡蛋。左边坐水,右边热炒锅。别心不在焉了,弄饭吧,下午还有事。看看表,已经一点四十五分。这不是,敲门,人来了。    
    先进来的是冬平。她这些天常来找自己,弄得妻子都嫉妒了。你还没吃饭?她问。吃什么?我来帮你。她向后拢了一下黑发,多年前那浓密的黑发曾不止一次地撩在他脸上,此刻又散发着撩人的香气。只煎鸡蛋?这水做什么,你怎么有些心不在焉?冬平瞅着他。他笑了,漂亮女性的出现分散了他的焦虑。    
    又进来的是中学同学郭策,心理学家,没说两句话也发现了他的心神不定。面对客人的疑惑,他只好如实说了。郭策一笑:你太婆婆妈妈了。从北京到上海,坐火车能出什么事?正在煎鸡蛋的冬平扭过头来很有趣地看着自己。    
    我这个人是很矛盾,好像两个人。有时是个最牵肠挂肚的人,有时倒挺看得透,只做大文章,什么都不怕。    
    你搞理论行,搞政治不行。郭策说道。    
    可能吧。孙子讲:“故将有五危:必死,可杀也;必生,可虏也;忿速,可侮也;廉洁,可辱也;爱民,可烦也。凡此五者,将之过也,用兵之灾也。覆军杀将,必以五危,不可不察也。”你看,过于爱民,会多受困扰,都成不了大军事家。搞政治,搞军事,要有点冷酷,什么都丢得下才行。像曹操,刘邦,大家风度。我可能不行。他心中却说:现在没让我搞政治,真让我搞,肯定比许多人搞得漂亮。生性善良只造成为人品格;搞政治依靠的是洞察形势,估计力量,权衡对比,抉择策略的智慧。    
    快吃饭吧。冬平把煎好的鸡蛋、煮好的方便面连同面包放到他面前,又洗了两个西红柿,切成片,码成一盘,洒上白糖:“没有蔬菜不行。”最不爱干家务的她,现在却非常有兴致地做着这些。郭策稍有些不自在:陈晓时,快点吃,该走了。


上卷:第六部分想超脱于功利是不可能的

    冬平很闲散地站在灶前煎鸡蛋,蛋青鼓起一个个黄白色的透明泡,像圈柔和的风晕围着金黄的圆月。油叽叽叽地轻声唱着,月晕越来越白,把鸡蛋翻个个儿,哗一阵爆响,又变成叽叽叽的欢唱。她周身很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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