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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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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特别爱吃炒虾仁里的毛豆,用筷子专挑毛豆吃。很自然的,小宗拿起勺子一点点儿地把虾仁和毛豆分开。周蒙不觉停下筷子看了小宗一眼,小宗一抬头,正好碰上她的目光。

  “学生调皮吗?”

  “挺可爱的。”

  吃完饭,周蒙跟小宗在四中门口分了手。

  回到办公室,坐在位子上打开备课笔记,周蒙才想起来,她忘了问了。她想问小宗的是:李然给你打过电话吗?

  小宗在路上给李越打手机,劈头就问:“喂,你们女孩子失恋,到底要多长时间才痊愈?”

  李越冷静地回答:“我有资料,按照统计,六个月到三年不等,也有个别案例,终生不愈。——怎么了?蒙蒙又怎么了?”

  “她跟她们学校老师说,她的男朋友在外地。”

  “你是说,她还想着李然?”

  “还有谁?都大半年了,杜小彬孩子都生出来了,周蒙怎么就想不通呢?李然不是以前的李然了,他不仅是别人的老公,而且是别人的爸爸了。”

  李越心说了,想不通有什么奇怪的?想通了才奇怪呢。

  小宗继续说:“我想问问她,又不知道怎么问。”

  “还是别问,她会下不来台的。”

  “我也是这么想,李越,你看,”小宗心里飞快地转了几个念头,“要不要给她介绍个男朋友?转移一下注意力。”

  “小宗,我看还是顺其自然吧。”

  这也许正是小宗潜意识里想要李越说的,好像李越这么一说,他就不担责任了,他就没有私心了。“李然一直没再跟你联系过?”周蒙忘了问的,李越问了。

  “没有,我不是跟你说过嘛,他爸妈都没他的电话,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结婚了。”“他够狠的。”

  “谁说不是呢?”

  唯一没有说李然心狠的是刘漪,刘漪在电话里知道消息,隔了良久,怅然喟叹:“怪我。”小宗真懊悔告诉了她,这能怪得着她吗?

  电话是刘漪打过来的,她本来是要通知小宗她结婚了,通知小宗也就是通知了李然。可是,她不再有兴致提她的婚事了。

  刘漪的丈夫姓廖,比她小两岁,矮五公分。

  当天下午小宗下班的时候,脚一顺,又拐进了四中的校门口。

  夕阳西下,教学楼的影子在地上拉得长长的,楼前的小花坛里,菊花早早地开了。对四中,小宗是有感情的,从初中到高中,他在这里度过六年好时光,和老婆吴蔚一起度过的。当然那时吴蔚还不是他老婆,是个美丽又严肃的女生。

  想想老婆什么都好,就是过分严肃了一点儿。

  很难说小宗是存心来找周蒙的,六点多了,校园里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远远看到语文组办公室透出的灯光,走过去,从半掩的门里,他看到周蒙一个人伏案而坐。无法解释的是,他的鼻子酸了。

  到11月,期中考试过后,周蒙才觉得她这个老师像那么回事儿了。

  她听取章老师的意见:一个好老师,不是试图把自己累死,而是试图把学生累死。说得好听点,就是要善于调动学生的积极性。

  现在周蒙看学生作文看得可快了,不快不行,她现在不仅要看作文,还要看日记,看周记,看学生摘抄。摘抄就是让学生每周从课外阅读中做二百字以上的摘录抄写,一个句子,一首诗哪怕一段歌词都行。为了让学生觉得新鲜有趣,周蒙特意去刻了个玫瑰花章,一般的摘抄她打上一到两个玫瑰,精彩的摘抄她最多给打五个。并且许诺一年以后评奖,得玫瑰花多的前三名奖品丰厚。

  中国传统的统治艺术是善于命名,周蒙也颇精于此道,她把摘抄命名为“玫瑰花行动”,很让学生兴奋了一阵。

  继“玫瑰花行动”之后,是“代号MS”。

  什么是“代号MS”呢?就是“MY SECRET”,自己的小秘密。周蒙跟学生约定,如果他们在一篇日记的开头标上“MS”,她保证不看。

  周蒙真的做到不看了吗?她还是看到了一些秘密,给她以最深刻印象的是骂她的,有学生骂她臭美,也有学生骂她不配当老师,因为她板书难看,更有学生直抒胸臆地说就是讨厌她。周蒙没有生气。她羞愧,但是没有生气。对骂她的学生,周蒙以后会特别注意自己的态度言行,希望可以达成和解。

  可是慢慢地,她还是感到失败。

  本来她就不是个喜欢跟人打交道的人,而且如果一件事情做不好,她会本能地选择放弃。在这个时候,以至半年后辞去教职,周蒙都没有意识到,她一次次地放弃,她放弃的其实是生活本身。这一年的秋天,在周蒙还没有来得及特别伤感的时候就过去了。

  她还是会晚一点下班,天冷了也黑得早了,八点多回家的时候,路旁的小吃摊让人觉得温暖而踏实,即使你不去吃它。

  小宗经常跟她一路回家,他在外贸新分的房子,也在这个城市的西南部。也不是约好的,是一个默契,他通常六点多会来找她。来了就很热闹地帮她干这干那,最喜欢改作文,评语一写就是老长,分数又给得偏高。精明点儿的学生一看就知道不是周老师的手笔,小宗的字写得漂亮多了。她的语文课代表,当着她,指着作文本上的评语,老腔老调地跟别的同学说:这是周老师的男朋友改的。周老师连忙正色更正:是我的助教改的。

  助教很细心,每个月有几天,周蒙会特别累,助教就会说打车回去吧。她要是赶上胸闷不能坐出租车,他就用自行车带她回去。第二天一大早再去接她,因为她的自行车搁在了学校。也不是每天见面,小宗不时国内国外地出差,赶上一个长周末多放几天假,他都会去看老婆。怎么讲呢?他可以说是她的老师,也是李然的好朋友,还是另一个女人的丈夫。有一回,她和小宗骑车经过师大门口的时候,看到李越和张讯两个走在前面的人行道上,她和小宗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车速,慢得几乎要停下来。

  张讯也结婚了,和另一个女人。

  好像所有的人都会结婚,而且大半是跟另一个。

  最具讽刺的,即使真跟那一个结了婚,又觉得他(她)不是原来想像的那一个,还是另一个。



过年

  周蒙接到一个电话,是周离,她哥哥。

  她哥哥说:“爸爸准备今年过年跟王阿姨结婚。”

  周蒙懵了:“哪个王阿姨?”

  “就是我岳母。”周离声音里有一丝不耐。

  对,周离媳妇曹芳的妈妈是姓王,而且守寡多年。

  也没有什么特别不合理的,周蒙只是没有思想准备。

  暑假,周蒙分配的时候,周从诫特地到江城陪了她一个月。父女两个人都尽量回避提到母亲。不是说周从诫不难过,只是多年的两地分居,他已经习惯了妻子不在身边,真正不习惯的是周蒙。有她妈妈的老同事来访,看到周蒙都要感叹两句:“周蒙长得越来越像方老师。”周从诫总说:“像德明年轻的时候。”

  他怀念的是妻子年轻的时候。

  等周从诫回了北京,周蒙暗暗地松了口气。

  是在母亲去世以后,周蒙才发现父亲是那么懦弱的一个人,懦弱到失去能力正视自己的感情。不管那是爱还是怨。

  至于她哥哥周离,周离胖了也开始歇顶了,人就是这样慢慢磨老的吧?周蒙身边也没个可说说话的人了,除了小宗。

  ——“过年我不去北京,累死了,我还想在家里好好睡几天觉呢。”

  已经当老师的人了,讲起话来神态还跟受了欺侮的小孩子一样。

  “那怎么行?”小宗不由得放柔了声音,“你爸爸会认为你赌气。”

  周蒙不语。

  她有什么可赌气的?这不过是她爸爸,她自己未婚夫跟别人结婚,她也只在事后被知会了一下,而且,由于她周蒙为人一向大方的缘故,至今她都不敢跟任何人表示:她生气了。

  “——下午没课吧?没课我陪你去买衣服。”毕竟是已婚男人,对付女人小宗技巧是好的。“不买了,学生都在周记里给我提意见了,说我一天一件新衣服,搅得他们每堂课的前五分钟不能专心听讲。”

  小宗乐不可支:“给你提意见的是男生还是女生?”

  “女生。”

  国家“九五”计划即将圆满完成,老百姓穿件新衣服不算事,可是像周蒙这么一天一件确实让人眼晕。她身上这件高领白毛衣大概又是新的,反正小宗头一回见。

  虽然嘻嘻哈哈,小宗是个有常识的人,按照常识,女人的购物欲和心理健康是成反比的。挨到年前,周蒙还是乖乖地去了北京。

  到了北京,周蒙敏感到爸爸、哥哥,包括曹芳都对她有点儿小心翼翼的,小心得好像她是个外人。爸爸又特别提到要给她往北京调工作的事,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王阿姨可以鼎力相助。对了,王阿姨还是国家教委的一个副科长。

  周蒙婉言谢绝,她真不是跟谁赌气,在哪里当老师还不是一样?

  可是周蒙这样不领情,还是让周从诫有点儿伤心,女儿冷淡的样子就跟她妈妈一个样儿。做父亲的没有不疼女儿的,周蒙小时候跟他还亲近,越长大性子越独。就说李然那件事,简直不能跟她提,要是她妈妈在,还好一点儿。

  她一个人在南边,打电话过去,她跟周离还能说几句,跟他就没有什么话了。周从诫心里嘀咕,女儿是不是怪他,为了她妈妈的事儿?德明术后昏迷是被耽误了。凌晨的时候,值班大夫年轻,不敢拿主意。当时去砸主治大夫的门就好了,不知道啊,不知道人就那样醒不过来了,都说手术很成功呢。

  和王心月的事儿是快了点儿。

  周从诫五十七岁,曹芳妈妈王心月五十三岁,两个人正式谈了不到一个月就发生了关系。这一年周家的年夜饭是在饭店和王阿姨吃的。

  看着一桌子菜,周蒙只是怀念她妈妈做的熏鱼风鸡八宝鸭子,如果一个人可以关在怀念里过日子,那有多好。不过周蒙还是春风满面的,她不忍坐视爸爸脸上的歉意,于是和哥哥一起向王阿姨敬了酒。王阿姨身份尴尬而表现得体,她带来了两件羊绒毛衣,一件粉色的是给周蒙的,另一件黑色的给曹芳。王阿姨轻轻说了一句:“周蒙皮肤白,穿粉的好看。”

  曹芳凑趣:“真的,又白又嫩,天生的好皮肤。妈,周蒙连洗面奶都不用。”这顿年夜饭,周蒙只是吃得累。

  宴罢,周从诫亲自送王心月回家。

  趁着曹芳走在前面,赶回家看八点钟的春节联欢晚会,周离跟妹妹说了一句:“周蒙,我老觉得妈妈是出差了。”

  “是一个长差。”周蒙握住了哥哥的手臂。

  周蒙一年没来北京了,一来,每个人都在谈钱。

  曹芳是不消说,由高能所的实验员转做房屋销售代表,开口闭口就是她这一年赚了多少佣金,因为赚得多了,她在家里说话的嗓门也高了。

  邻居小青姐姐两年前从中央部委辞职到一家香港人开的公司,现在已经做了副总,进出开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她要让周蒙见见世面,带她去参观那家香港公司。公司挺大,在新修的写字楼里整整占了一层,下了班还可以在楼里的洗浴中心泡桑拿。

  小青姐姐对她说:“周蒙,可惜你不是学英语的,不然,到我这儿来,我给你起薪两千。”小青姐姐三十岁了还没结婚呢,当然她有男朋友,她的男朋友是她的老板,同时是别人的老公。

  年初三,周蒙去朝阳门看了戴妍和葛俊。他们租的房子就在朝阳门地铁旁边,平房,贼冷贼冷的。戴妍见了她就跟见到了亲人似的。

  “周蒙蒙,”她还是那么叫她,“你怎么一点儿没变啊。”

  “才半年,你要我变成什么样儿啊?”

  才半年,戴妍已经变了,不是说她不漂亮了,是她脸上不再有光彩,南方人讲话就是水色不好。也许是气候的问题,也许是因为生活。

  葛俊没那么小生气了,从周蒙进门他就没抬起过头来,手里夹着烟张罗着烧开水冲咖啡。以前葛俊是不抽烟的,为了保护嗓子。

  “我们马上就要搬家了,单元房,有暖气。”戴妍显得兴致勃勃,“葛俊现在吉他弹得可好了,他每天晚上都有演出。”

  “是伴奏。”葛俊嘴角一撇,甩了下头发,把刚冲好的咖啡端给周蒙。

  周蒙拿着咖啡,一低头间,瞥见戴妍用手轻柔地抚着葛俊的脸。

  她爱他,这是显然的。

  葛俊喝完一杯咖啡就走了,他说要赶一个场子。

  他一走,戴妍脸就放下来了。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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