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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歌 作者:王安忆-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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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情形大异,其中一张还用在了《上海生活》的封二,以“沪上淑暖”为题名。
试镜头的经历就这样结束了,这是片厂里的小事一桩。王琦瑶从此不再去片厂了,
她是想把这事淡忘,最好是没发生过。可是罩着红盖头,灯光齐明的情景却长在了心里,
眼一闭就会出现的。那情景有一种莫测的悸动,是王琦瑶平静生活中的一个戏剧性的片
刻。这一片刻的转瞬即逝,在王琦瑶心里留下一笔感伤的色彩。有时放学走在回家的路
上,会有一点不期然的东西唤起去试镜头的那个下午的记忆。王琦瑶这年是十六岁,这
事情使她有了沧桑感,她觉得自己已经不止十六岁这个岁数了。她还有点躲避吴佩珍,
像有什么底细被她窥伺了去似的。放学吴佩珍约她去哪里,十有九次她找理由拒绝。吴
佩珍有几次上她家找她玩,她也让娘姨说不在家推了。吴佩珍感觉到王琦瑶的回避,不
由黯然神伤。但她却并不丧失信心,她觉得无论过多少日子,王琦瑶终究会回到她的身
边。她的友情化成虔诚的等待,她甚至没有去交新的女朋友,因不愿让别人侵占王琦瑶
的位置。她还隐约体会到王琦瑶回避的原委,似乎是与那次失败的试镜头有关,她也不
再去片厂了,甚至与表哥断了来往。这次试镜头变成她们两人的伤心事,都怀有一些失
败感的。后来,她们逐渐变得连话也不大讲了,碰面都有些尴尬地匆匆避开。当她们坐
在课堂的两头,虽不对视,可彼此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有一种类似同情的气氛在她们
之间滋生出来。去片厂的事情是以一声“开麦拉”告终的,这有一种电影里称作“定格”
的效果,是一去不返,也是记忆永存。如今,课余的生活又回复到老样子,而老样子里
面又是有一点新的被剥夺,心都是有点受伤的,伤在哪里,且不明白的。本来见风就是
雨的女子学校,对这回王琦瑶试镜头的事,竟无一点声气,瞒得紧紧的。两人虽然没互
相叮嘱,却不约而同地缄口不提。其实在一般女学生看来,能为导演看上去试一回,已
是足够的光荣,成功则是奢望中的奢望。这也是王琦瑶她们原先的想法,可一旦走到了
那一步,情形便不是旧时旧地,人也不是旧人,是付出过代价的,有些损失的。若非是
吴佩珍这样将心比心的旁观者,是体尝不到这番心境的。
8.照片
导演为拍照片的事打电话给王琦瑶,是在一个月之后了。听到导演的电话,王琦瑶
的口气不自主就变得生硬起来,还有点讽刺地,问他有何贵干。导演说有一朋友叫程先
生的,是个摄影师,想替她拍些照片。王琦瑶说,她是并不上相的,还是请程先生找别
人吧!导演笑道:瑶瑶生气了!王琦瑶就不好意思再推了。过了一天,那程先生自己来
电话约好时间和地方,到时候,王琦瑶遵程先生吩咐,带上自己的几件旗袍和裙装,按
着他给的地址去了。程先生住在外滩的一幢大楼,顶上的一层,房间是重新隔过的,装
修成一个照相间,拉着布幔,有一些布景,欧洲的城堡,亭台楼阁什么的。里边另有暗
房和化妆室。程先生是个二十六岁的青年,戴着金丝边近视眼镜,白衬衫束在用带西装
裤里,很精干的样子。他让王琦瑶进化妆间修饰一下,自己在外面布灯。王琦瑶从化妆
间的窗户看见了外滩,白带子似的一条。星期天的上午,太阳格外的好。海关大钟当当
地敲着,声音在空气里散开,听起来是旷远的意境。江边的人是如豆的大小,亮晶晶地
移动。王琦瑶的眼睛从窗外移回来,忽有些茫然的,不知自己来这里是为什么。她无意
地抑制了自己的希望,不让这希望漫生漫长。她已是受过打击的,心里难免有点灰。她
其实无意地也欣赏着自己的希望成灰,顾影自怜的。到程先生这里来,她对自己说是照
顾导演的面于,为他人作嫁衣裳的,她自己是无所谓。她很无所谓地打量镜子里的自己,
涂了点唇膏,也懒得换衣服,就这么走出了化妆间。
程先生已经布置好了,背景是一幅橙色的布幔,布幔前是一个花几,几上是白色的
马蹄莲。他请王琦瑶站到见旁去,退几步又进几步地端详着。王琦瑶也是以无所谓的表
情接受这样端详,并无窘色,曾经沧海的样子,不过也是天真的“曾经沧海”,暗底里
使劲,有些夸张的。程先生的眼光和导演是不同的,导演要的是性格,程先生只要美。
性格是要去塑造什么,美却没有这任务。在程先生眼里,王倚联几乎无可挑剔,是个标
准美人,每个角度都有每个角度的美。她又不是拍惯照片的那样,有着无可矫正的坏毛
病。是一张白纸,想画什么图画就画什么图画。她却也不是不大方,并不忸怩的。她的
大方是有试镜头的经历作底的,也是有过锻炼。因是失败的锻炼,她的大方里便有了一
点谦逊和腼腆,是楚楚动人的。程先生心里很满意导演朋友的推荐。他这个照相间里记
不清来过多少美人了,都是程式化的,已经完成的照片似的,他只是在复制而已。这时,
他内心竟有一些地激动,这情绪似乎传达给了王琦瑶,当灯光亮起时,她竟也生出一点
无名的希望。这希望是退一步希望,还是崛起的。程先生的照相间自然是比不上片厂,
有些小儿科的,气氛是冷清的气氛,可它却也是认真的,诚实的,从小处做起,奋发的,
使人愿意合作的。王琦瑶不由地收起那无所谓,流露出一些兴趣和热情。
像王琦瑶这样知道自己长得漂亮的女孩,无论有多么老实,都免不了是作态的。在
这样的年龄,这作态又往往不高明,或是过火,或是错位,结果反而逊色。王琦瑶却是
个不犯错误的例外。她比较聪敏,天生有几分清醒,片厂的经历又增添了见识,这就使
她比较含蓄和沉着。要说作态,她也有,是不作态的作态,以抑代扬,特别适合照片的
表现。程先生欲罢不能地,拍了又拍,王琦瑶也有如鱼得水之感。她有些热,眼睛亮亮
的,面色姣好。她所携带的各款衣服都挨次轮过,程先生的布景也挨次轮过,她一会地
变成外国的女郎,一会儿是中国的小姐。等最后拍完,她回到化妆间换衣服时,天已正
午。黄浦江闪闪发光,江面有一点一点金银斑,是飞翔的水鸟。汽车驶过江边,驶进背
阴的幽暗的直街,大楼底下的直街像峡谷之间的沟渠。她从容仔细地重新穿上来时的衣
服,将其余的一件件叠好,收起。她心情很明净,拍过的照片她不再去想,当它是桩没
结果的事情。她拿好东西离开化妆间时,心想,这扇面朝外滩的窗倒是有意思的。这扇
窗正好在楼的角上,也就是在沿江马路和狭窄的直马路的直角上,又是高处,可眼观六
路的。她走出化妆间与程先生道了再见,出门到了走廊,然后按下电梯的钮。电梯悄无
声息地上来,她走进去,回过身时,看见程先生站在门边,正目送她。
后来被《上海生活》选为封二的照片是她穿家常花布旗袍的一张。她坐在一具石桌
边的石凳上,脸微侧,好像在与照片外的人作交谈,人家说她听的姿态。背后是一具圆
窗,有花叶枝蔓的影,一看便是纸板画的景。虽是做的室外的是,光却是室内的人造的
光。她那姿态也是摆出来的,就算是交谈也是供展览的交谈。这张照片其实是最寻常的
照片,每个照相馆橱窗里都会有一张,是有些俗气的,漂亮也不是绝顶的漂亮。可这一
张却有一点钻进入心里去的东西。照片里的王琦瑶只能用一个字形容,那就是乖。那乖
似乎是可着人的心剪裁的,可着男人的心,也可着女人的心。她的五官是乖的,她的体
态是乖的,她布旗袍上的花样也是最乖的那种,细细的,一小朵一小朵,要和你做朋友
的。景是假,光是假,姿势是假,照片本身说到底就是一个大假,可正因为这假,其中
的人倒变成个真人了。这人不是合伙一起假戏真做地欺人,而是假戏假做,老老实实,
把底兜出来,坦言相告。照片上的王琦瑶,不是美,而是好看。美是凛然的东西,有拒
绝的意思,还有打击的意思;好看却是温和,厚道的,还有一点善解的。她看起来真叫
舒服。她看起来还真叫亲切,能叫得出名字似的。那些明星,模特儿确实光彩照人,可
却是两不相干,你是你,她是她的。王琦瑶则入人肺腑。那照片的光也是仔细贴切,王
琦瑶像是活的,眸子里映着人影,衣服指子都在动似的。这照片是收在家庭照相簿里,
而不是装上玻璃框挂在墙上作偶像用的。这照片倘若要去做广告,那也是做的味之素、
洗衣粉一类的,而不是夜巴黎香水、浪琴坤表。这照片是实惠的情调,没有一点奢华,
有一点艳丽,也是俗丽,有一点甜蜜,也是桂花粥的甜蜜。它不是醒人耳目,过目不忘
的,它是看过了就不去想,再看见还会再喜欢的,看不厌却不是丢不下的。总之,它是
适度,从容,有益无害的。《上海生活》选它作封里,是独具慧眼。这照片与“上海生
活”这刊名是那么合适,天生一对似的,又像是“上海生活”的注脚。这可说是“上海
生活”的芯子,穿衣吃饭,细水长流的,贴切得不能再贴切。
王琦瑶却不知道为什么刊登出来的是这张,许多精心设计,全神贯注的照片反而没
有中选。她甚至有点模糊,记不清这一张是怎么拍下的,总之是不经意的一张。照片上
的自己不是她喜欢的自己,有点乡气,还有点小家子气,和她想象中的自己大不相似的,
令她失望,还有些受打击。虽然是高兴事,可情绪却低落了。她想,她难道是这样经不
起检验吗?她想,一次试镜头是那样,一次拍照又是这样,都是不顺心遂意似的。那本
《上海生活》被她压在枕头底下,也不想多看。她心里有说不出的沮丧,好像露了个丑。
她简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子,除了灰心,还惶惑不安。再坐到镜子面前,就好
比换了个立场,是重新审度的。她想这照片简直是剥皮,要把人打散了重新来过。这
“开麦拉”究竟是什么东西,里面另有一世人生吗?王琦瑶又是一番惆怅生起。《上海
生活》刊登照片并没有带给她多大的快乐,有一点也是杂拌的,百感交集,还不够折磨
人的。
这一回是瞒也瞒不住了,全校都知道了王琦瑶,还有别的学校的女学生跑来看王得
瑶的。王琦瑶走到哪里,都是有人住步回眸。女学生们就是这样,就像不相信自己的眼
睛,非要旁人说了才算数的。原先并不以王琦瑶为然的人,这回服气了,倒是原先肯定
王琦瑶的,现在反有些不服,存心要唱对台戏的。于是就有流言兴起,说王琦瑶的表兄
之类的在《上海生活》当差,走的是近水楼台。无论是艳羡的目光,还是无中生有的流
言,全不在王琦瑶的心目中,因为在经验上和觉悟上,王琦瑶都要超出她们一筹,所有
的议论都是无稽之谈。王琦瑶人在事中,心里有的全不是那些。《上海生活》把她变成
了女校的名人,师生皆知的,可她倒有些找不到自己似的,那照片就像是硬夺走她本来
的面目,再塞给个不相干的,要不要也不由她。
9.“沪上淑媛”
“沪上淑媛”这名字是贴着王琦瑶起的。她不是影剧明星,也不是名门闺秀,又不
是倾国倾城的交际花,倘若也要在社会舞台上占一席之地,终须有个名目,这名目就是
“沪上淑媛”。这名字是有点大同世界的味道,不存偏见,人人都有份权利的,王琦瑶
则是众望所归。她旗袍上的花样,成为流行的花样;她的烫发梢的短发也成为流行的短
发,她给“沪上淑媛”这名字画了一幅肖像。“沪上淑媛”是平常心里的一点虚荣,安
分守己中的一点风头主义,它像一桩善举似的,给每个人都送去一点幻想。一九四五年
底的上海,是花团锦簇的上海,那夜夜歌舞因了日本投降而变得名正言顺,理直气壮。
其实那歌舞是不问时事的心,只由着快乐的天性。橱窗里的时装,报纸副刊的连载小说,
霓虹灯,电影海报,大减价的横幅,开张志模的花篮,都在放声歌唱,这城市高兴得不
知怎么办才好。“沪上淑媛”也是欢乐乐章,是寻常女儿的歌舞,它告诉人们,上海这
城市不会忘记每一个人的,每一个人都有通向荣誉的道路。上海还是创造荣誉的城市,
不拘一格,想象自由。它是唯恐不够繁华,唯恐不够荣耀,它像农民种庄稼一样播种荣
誉,真是繁花似锦。“沪上淑媛”这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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