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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歌 作者:王安忆-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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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菜;要知道,四十年前的面,都是一碗一碗下出来的。老克腊听出王琦瑶这话是说给
他听的,意思是告诉他四十年前的内心,而他所以为的只不过是些皮毛。他晓得王琦瑶
是在嘲笑他,但也不觉得难堪,相反,内心还很欢迎这样的批评,这是带领他入门的。
他还体会到她的聪颖,那也是四十年前的聪颖,没争得什么地位,像委屈似地隐忍着,
没有张牙舞爪,声嘶力竭,并且多是为别人着想,少是为自己打算,其中怀着一股体贴。
是四十年后的聪颖所没有的。
过后,他就经常来了。有一回来,是见张永红在请教王琦瑶做大衣,就在边上听着。
虽是不太懂裁剪上的细节,但其中却是含有一些抽象的道理,可用于许多事物的。想他
原来是什么也不懂的,那唱片里的老爵士乐其实只是伴奏曲,或者画外音,主旋律和内
容情节却是在这里,别看那萨克斯管的装饰音千变万化,花哨得可以,到底只是为引人
注意,抢镜头的。而那真正为主的却不动声色,也很简单,甚至相当朴素,是一颗平常
心。他的眼睛从窗户望出去,是对面人家的窗口,关着窗,不知藏着些什么,他想,那
大约是罗曼蒂克的底蕴一般的东西。他在房间里慢慢地走动,听见脚下地板松动的嘎嘎
声,也是底蕴。他真是不知道,真是不懂得。其实四十年前的罗曼蒂克都是近在眼前,
星散在各个角落。老克腊实在是个极有俗性的青年,对那年头的风情世故,一点就通。
是真的就逃不过他眼睛,是假的也骗不了他。他几乎能嗅得到那样的空气,掺着梦巴黎
的香水味和白兰花的气息。前者是高贵,后者是小户人家的平实,带点俗气,也是罗曼
蒂克之一种,都是精心种植再收获的。前者虽是有着些超凡脱俗的想头,行起来还是脚
踏实地。这是人间烟火的罗曼蒂克,所以挺经久耐磨,壳剥落了,还剩个芯子。
他和王琦瑶说:到你这里,真有时光倒流的感觉。王琦瑶就嘲笑:你又有多少时间
可供得起倒流的?难道倒回娘肚子里不成?他说:不,倒回上一世。王琦瑶听他的转世
轮回说又来了,赶紧摇手笑道:知道你的上一世好,是个家有贤妻洋行供职的绅士。他
也笑,笑过了则说:我在上一世怕是见过你的,女中的学生,穿旗袍,拎一个荷叶边的
花书包。她接过去说:于是你就跟在后头,说一声:小姐,看不看电影,费雯丽主演的。
两人笑弯了腰。这样就开了个头。以后的话题往往从此开始,大体按着好莱坞的模式,
一路演绎下去,难免是与爱情有关的,因是虚拟的前提,彼此也无顾忌。一个是回忆,
一个是憧憬,都有身临其境之感。有时会忘了现实,还以为梦想是真,所编织的情节也
注入了些真感情,说着说着竞伤感起来。王琦瑶便说:行了行了,别当是真的了。他则
说:我倒情愿是真。这一句话说出后.有一刻静默无声。两人都有些尴尬,这才发现扯
得远了。他到底年轻,不很善辞令,解释了一句:我很爱那时节的气氛。王琦瑶先没说
话,停了停才说:是啊,气氛是好的,人却已经老掉牙了。他这便发现方才的话有了漏
洞,再要解释也找不到词,不由涨红了脸。王琦瑶伸手抚了下他的头发,说:你真是个
孩子!他的喉头有点便,不敢抬头,总觉着有什么事情是被误解了,又说不清,还有什
么事情确实是他错了,也是说不清。当王琦瑶的手抚上他头发时。他感觉到这女人的委
屈和体谅,于是,就有一股同情从心里滋长出来,使得他与王琦瑶亲近了。
这样,他们上再坐在一起时,便不提这个话题,捡些闲事说说,也不错。话虽少了
些,但也不觉冷场,静着的时间,总有些什么垫底的。是那些新编的旧故事的细节,不
思量自难忘的。这一日,老克腊又要请王琦瑶吃饭,王琦瑶却是想答应也没法答应,她
心里说:这算什么呢?要是早四十年!她笑着说:这又何必,在外面未必有家里吃得好。
将意思转移了个方向,他就也不坚持。自此,每过三天就要来一回,每来就要吃一顿饭
的,像是半个家一般。间隔着,张永红也会来,就多一个人吃饭。再有时,张永红会带
长脚来,却不定吃饭,两个坐一会儿就走了,剩下他们两个,气氛是要静一静,有点意
味似的。这段日子,他们却不约而同地回避派推,那些派推使他们觉着大而无当,有话
没处说的感觉。因此宁愿在家里,虽有些寂寥,但这寂寥倒是实事求是,有话则长,无
话则短,是对相熟的人合适。而派推是为陌路人着想的。每当王琦瑶做一个新菜就会问
他一句:比你妈妈如何?最近一次,王琦瑶又这么问的时候,他说。我从来不拿你和我
妈妈比。王琦瑶问为什么,他就说:因为你是没有年纪的。王琦瑶倒说不出话来,停了
停才说:人怎么会没有年纪?老克腊坚持道:你其实是懂我意思的。王琦瑶就说:意思
是懂,却不同意。老克腊则说:我又不要你同意。说完就有点闷闷的,垂着头不说话。
王琦瑶也不理他,只是心里苦笑,想这人真是走火入魔了,却说不出是悲是喜。她站在
灶间窗前,守着一壶将开未开的水,眼睛望着窗外的景色。也是暮色将临,有最后的几
线阳光,依依难舍的表情。这已是看了多少年头的光景了,丝丝缕缕都在心头,这一分
钟就知道下一分钟。
王琦瑶走回房间,将泡好的茶往桌上一放,见他还沉着脸,就说:不要无事生非,
好好的事情倒弄得不好了。他赌气地将脸扭到一边。王琦瑶又说:我是喜欢你这样懂事
有礼的孩子,可我不喜欢胡思乱想的孩子。他突然地昂起脸,爆发道:什么孩子,孩子
的,不要这么叫我!王琦瑶说了声:毛病!起身又要走,他就说:你走什么?你回避什
么?有道理就讲嘛!王琦瑶站住了说:叫我和你讲什么道理?有什么道理可讲的?他更
加发作道:反正你没道理,总想一走了之!王琦瑶笑了,返身又坐下了说:那我倒要听
听你的道理,你说吧!他继续着对王琦瑶的批判:你不敢正视现实。王琦瑶点点头同意,
再要听下去,他却无话了。王琦瑶就冷笑一声:我还当你有多少大道理呢!他一听这话,
几乎要炸,张开嘴又不知要说什么,却一头扎进王琦瑶的怀里,耍赖地抱住她的腰。王
琦瑶大大地吃了一惊,却不敢动声色。她并不推开他,也不发怒,而是抬手抚着他的头
发,轻声说一些安慰的话。他却再不肯起来,有一阵子,王琦瑶的安慰话也说完了,只
得停下来,两人都静默着。
暮色一点点进来,将什么都蒙了一层暗,却仔细地勾着轮廓,成了一幅图画,一动
不动的。他们也是动不了,没有一点前途供他们走的,他们只能停,停,停在这一刻中,
将时间拉长些而已。他们也只能静默,说又说什么?像方才那样地吵?其实都是瞎吵一
气,牛头不对马嘴的,越吵越糊涂。等静默下来,事情才刚刚有些对头。可时间在一点
一滴过去,他们总不能这么到老吧!等天黑下来,彼此都有些面目难辨的时候,只见这
两个人影悄悄起来,分开,然后,灯亮了。是平安里最后亮的一扇窗。
这一日就这么过去了,两人都忘了一般,搁下不提。不过,王琦瑶不再拿那样的问
题问他,就是“我和你妈妈比怎么”,这话在如今的情形下已变得有挑逗性。年纪不年
纪的事也不提了,成了一个禁区。这一天的结果,看起来是了减法,删去一些话题,但
其实这减法是去芜存精的,减去的都是些枝节。他们如今的相处是更为简洁,有时竟是
无言,却是无声胜有声的。也有说个不停的时候,那可都是在说一些要紧的话,比如王
琦瑶回忆当年。这样的题目真是繁荣似锦,将眼前一切都映暗了。还有与那繁荣联着的
哀伤,也是披着霓虹灯的霞被。王琦瑶给他看那四十年前的西班牙木雕的盒子,没打开
只让他看面上的花纹,里头的东西不适合他似的。盒子上的图案,还有锁的样式,都是
有年头的,是一个好道具,帮助他进入四十年前的戏剧中吉。他其实是有些把王琦瑶当
好莱坞电影的女主角了,他倒并不充当男主角,当的是忠诚的观众,将戏剧当人生的那
类观众。他真是爱那年头的戏剧,看个没够的,虽只是个看,却也常常忘了自己身处何
地。
从王琦瑶的往事中抬起头,面对眼前的现实,他是电影散场时的阑珊的心情。那一
幕虽不是他经历的,可因是这样全神贯注地观看,他甚至比当事人更触动。当事人是要
分出心来应付变故,撑持精神。他再躺到老虎天窗外的屋顶上,看那天空,就有画面呈
现。一幅幅的,在暗沉沉,鳞次栉比的屋顶上拉过。哦,这城市,简直像艘沉船,电线
杆子是那沉船的桅,看那桅的上面还挂着一片帆的碎片,原来是孩子放飞的风筝。他几
乎难过得要流出眼泪。沉船上方的浮云是托住幻觉,海市蜃楼。耳边是一声一声传来的
打桩声,在天字下激起回声,那打桩声好像也是要将这城市砸到地底下去的。他感觉到
屋顶的颤动,瓦在身下咯吱咯吱地叫。现在,连老爵士乐都安慰不了他了,唱片上蒙起
了灰尘,唱外也钝了,声音都是沙哑的,只能增添伤感。他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天上
有了星辰,驱散了幻觉,打桩声却更欢快激越,并且此起彼伏,像一支大合唱。这合唱
是这城市夜晚的新起的大节目,通宵达旦的。天亮时,它们才渐渐收了尾音,露水下来
了。他不由一哆感,睁开眼睛,有一群鸽子从他眼前掠过,扑啦啦的一阵。他想:这是
什么时候了?他迷蒙地望着鸽子在天空中变成斑点,自己也成了其中的一个。太阳也出
来了,照在瓦棱上,一层一层地闪过去,他要起来了。
他问王琦瑶说,有没有觉着这城市变旧了。王琦瑶笑了,说:什么东西能长新不旧?
停了一下,又说:像我,自己就是个旧人,又有什么资格去挑剔别的?他有些辛酸,看
那王琦瑶,再是显年轻也遮不住浮肿的眼睑,细密的皱纹。他想:时间怎么这般无情’
上怜惜之情油然生起。他抬起手摸摸王琦瑶的头发,像个年长的朋友似的。王琦瑶又笑
了,轻轻弹开他的手,他却不依了,反握住她的手,说:你总是看不起我。她用另一只
手理理他的头发,说:我没有看不起你。他坚持说:你就看不起我。王琦瑶也坚持:我
就没夜看不起你。他又说:其实,年龄是无所谓的。王琦瑶想了想说;那要看什么样的
事情。他就问:什么样的事情?王琦瑶不回答,他便追问,间紧了,王琦瑶才说:和时
间有关系的事情。这一句话说得很滑头,两人都笑了,手还握在他手里。这情形有些滑
稽,还有些无聊,可在这滑稽与无聊下面,还是有一点严肃的东西。这点东西是不堪推
敲的,推敲起来会是惨痛的。有谁见过这样的调情?相距有四分之一个世纪的,完全错
了时辰,错了节拍。倘若不是那背后的一点东西,便有些肉麻了。他们手拉着手,又是
停着了。好在两人都是有耐心,再说又是个没目的,急又能急什么?因此,便渐渐地松
了手,一切还按老样子进行。就算有时会插进几句唐突的话,应付过去,还是老样子。
有一回,他说:你不能怪我!王行瑶回答:我又没有怪你!他说。你心里怪我,怪
我来迟了。王琦瑶笑笑,停了一下说:我们还是修修来世吧!他问:修来世做什么?王
琦瑶反问:难道没听说这一句话?修百年才能同舟,修千年方可共枕。说到“共枕”两
个字,双方的心都一动,静了下来。王琦瑶渐渐红了脸,觉着说话不妥,有想入非非之
嫌,又看他是低头沉默着,就以为是不悦之色,不禁难堪得落下泪来。怕他看见,赶紧
转身去到灶间,站了一会儿,收拾了一些不知什么东西,再回来。却见人已经不在了。
桌上留了个条,上面写着:既有今生,何必来世。看了这字,心里反倒平静下来,还有
些好笑,想这是在干什么?难道还当真吗?伸手将那字条团了。这一回就这样过去了,
以后,许多这样的箭在弦上的日子都安然过去。不过,想想却有些后怕的,眼看着就走
到薄刃上,一个闪失便可掉下去的,却又不知怎么地收住了脚。走钢丝般的游戏,是有
些刺激的。可也不能多,多了就要失足了。因此,当他们单独相处时,会有一股紧张的
空气,剑拔弩张的。这样的时候,张永红的到来,便会受到他们真心的欢迎。有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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