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态书-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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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中许许多多开头还开得不错的故事，无故均告中断，失去结局，了无音讯，多么令人惆怅伤心。故自己手写的故事，说什么都要写完它。
——没有，她并无伤心至死，她站起来了，生活得不知多好，还有，他那样喜欢换人，结果人家也换了他……
有了结局，编者作者读者都放下了心，这个故事一定要写完它。

196领养儿
领养儿日渐普遍，在西方几个比较富庶的国家，组织家庭乃生孩子的意思，生活优悠的他们喜欢孩子，不能生育，便考虑领养。
在本国轮候十年八年，也等下到一个健康的婴儿，盼望做父母的男女不惜全世界跑去搜刮婴儿领养，可是发展中较贫穷地区的政府也讲骨气，即时立例管制，非要经过合法机构，才让婴儿离境。
有人需要，有人不要，互相交换，最好不过，可惜人不是货物，生活一直多磨。
领养人多数选择新生儿，一团粉，无记忆，无习惯，任由塑造、教育、栽培，一如某些党
派吸收党员，最喜年轻大学生，才不要老油条。
于是年龄稍微大一些的孩子往往流落在孤儿院里乏人问津。
已经十岁八岁，眼神有疑窦，心灵有创伤，许有疾病与陋习跟随而来，脾气也怪，家长试养一阵子，吃不消便退回原处。
华人数千年来惯于人口爆炸，又计较细节，孙子与外孙，男孙与女孙，全有微妙区别，故甚少领养，大抵不会了解外国人这一套做法。

197题　目
专栏杂文越来越难写。
诸名家都霸有专题，神圣不可侵犯，不信，随便举几个例。
有人是礼义廉耻专家，略觉得谁下够孝悌忠信，立刻动笔教训之。
又有英美问题专家，美股为啥上而不落、英女皇几时咳嗽一声，都是他的研究范围，旁人不敢掠美。
当然还有服装美容专家，名牌甩来摔去、大家顿时贬为乡巴佬，噤声者为俊杰。
还有环保专家、爱国专家、财经专家、母爱专家，时事专家……
其余人等资料再齐全，态度再谦和，也不管用，就是不配写上列题材。
还有成功专家，自顶至踵，成功成功成功：事业一级、家庭一级、品格一级、才华一级、外型一级、自信当然胜过一级，同文自惭形秽。
写什么好？
踌躇半晌，心想，说说写作心得，总还可以吧。
还没下笔，忽尔读到从未写过小说的同文指点迷津，教我们怎样才可写得好小说。
手不够快，连这个题目都失去。

198千万单位
报纸上同一日几个头条：“悍匪持枪打劫金铺一千万”，“功夫明星片酬跃至三千万”、
“某谐星二千万筑爱巢”……
令人骇笑，这个都会，敢情叫千万做单位，百万已是等闲事。
因见惯猪跑，不觉猪肉有什么稀奇，口气也接着大起来，珍珠如土金如铁——“在加拿大这样的花园洋房才五百万呀”，“退休金连卖房子所得，马马虎虎算它一千万吧”，“某的男友，身家数亿”，听不惯，信以为真，顿时万念俱灰。
老华侨忍不住问：“此刻百万年薪，是否视作等闲？”
早已从办公室退下来，不好回答这样的问题，故请教友人，他笑，今日百万年薪，并非大数目，但是仍然百中无一，至於二百万薪酬，更如凤毛麟角，港币仍然相当值钱。
香港贵不贵？贵，贵得不得了，像地球上所有大都会一般，几乎已贵得没有转圜余地，只适合两种人住：大亨，以及劳动阶层，中级市民最惨，要屋没屋，要车没车，税金不低，福利又少，年薪又“只”得百万左右。　

199无乐土
香港贵，东京贵，伦敦贵。
贵，指衣食住行的价格，生活程度的水准，已高至中层阶级觉得吃力的地步，或是根本负担不起。
如果不想降低生活水平，大可移居到不那么昂贵的城市去。摊开地图找一找。
新加坡便宜？开玩笑，报章上有的是乌节路住宅公寓出售的广告，又无小单位，算下来，照样好几百万港币一间。
温哥华便宜？住上一年半载也自然发觉不是想像中那回事，烟、酒、计程车甚至奶粉都比香港贵数倍，登像的花园洋房，地区较佳的，亦动辄百万加币。
世上已没有便宜货。
一位友人说，多年惯穿铁斯通尼皮鞋，早些年不算贵，现在要近万元一双，使他困惑，试穿别的牌子，尊脚又已宠坏，只得惆怅地穿下去，幸亏收入不菲。
别的城市即使略为廉宜，也根本找不到理想工作，在净开销无收入的情况底下，豪华房车即使等於香港的半价，也很难推销。
香港其实贵得有理，赚得到，怕什么花出去，促进社会繁荣嘛。

200幻想派
小说与杂文略有不同。
读者假设小说故事中的时、景、人均属虚设，而杂文中所叙述一切则属事实，略作夸张不妨，但不会凭空揑造。
早些年，日本有一作者，以第一人称，叙述他本人在英国留学生活，写得活泼生动，很快打入畅销书榜，但随后被人揭发，作者其实并未踏足英伦，留学生涯子虚乌有，那本书，立刻自散文类改放到小说类去。
想像力丰富的人，最好写小说来抒发感情。可是有若干作者写杂文也似写小说。
假设了时、景、人，自己代入主角，便不再理会现实发生过什么事，似幻似真，似是而非地把生活细节戏剧化，他的爱、他的嗜好、他的事业，都与众不同，缤纷灿烂……
为了要使读者相信，他自己先得走进幻想世界，一进去，转几转，便在迷宫困住，再也寻不到出路。
为求叫读者上瘾，不得不每天加重麻醉剂分量，挖空心思干奇百怪地描绘他最高最美的奇遇。
总会有无以为继的一日吧。读者厌倦了，打个呵欠，又看幻想派新人的自白书去。

201小　王
小王，听说，自从你在副刊写专栏以后，口气就两样了，动辄对小朋友说：“你当心我把这个那个写出来！”语气有点不大善意。
希望你只是开玩笑，而小朋友那一日又特别欠缺幽默感，但小王，作为一个专栏作者，这种话说不得，讲这样的话，迹近恫吓，恃栏行凶，不大公平。
曾听某栏主扬言：“我手头上有三个大报专栏，谁敢动我。”
你不会学那种人吧。你我写专栏，是因为喜欢写，对某一个题目有感而发，不吐不快，有日，不能自由选择题材，即时停笔。
纯为写而写，不是为了宣传商品，唱好某事某人，或是竖立势力，叫人顾忌憎厌。
报酬已经不少，一则抒发感情，二则收取稿费，噫，又赚得一班读者，毋须发恶，进帐已甚丰。
近年来，老姐也自知口角越来越像孙叔敖、司马光，可是写作这个职业，同其他行业一样，分数泰半落在埋头苦干的人身上，长远计，写好它，必受到尊重，届时也就没什么人来动阁下毫毛了。
小王，共勉之。

202首饰云乎
有人喜欢戴首饰，有人不。
纯属嗜好，戴得好好看与否同财产多寡没太大关系。
城中许多中老年贵妇颈缠十万贯，却难看之极，还不及一般人一副银圈耳环。
事业女性自置头面，有一类做得比较夸张，戴满一身，似背住整副家当，有些做得较为潇洒，一两件，作为装饰足够。
反潮流而行，需要很多的时间心血，普通人实在没勇气力量与众不同，亦费事解释，於是随波逐流，时兴金手表？好好好，添只何妨，不过女装尺寸实在太多，不如选只男童装……
戴出来，举手投足，即有认同感，不知多方便。
精美首饰设计实在吸引，一日，友人说他牛仔布外套翻领上缺一只胸针，忽然想起来：“可记得超现实派画家达利设计那只滴泪的钻石眼？”最配牛仔布。
镶工精致的首饰宛如艺术品，充满美感，含蓄优雅，同单比石头大小，不可同日而语。
从来没有一个都会像香港有那么多的首饰店，司空见惯，欲望反而平淡。　

203苦
早些年，缺乏办事经验，一直以为两个人拍挡合作做伙伴，一正一副，一定是能干那个带头，销逊者做副手。
错。一进大机构，就与某甲一组，甲是香港长大的中英混血儿，不谙中文，英语属有限公司，所写新闻稿，英文须上司修改，中文须同事代译，如此人才，理应做副手吧。
可是你别管，整组人反而团团转，忙着服侍他，为着大局着想，不得不辛辛苦苦多做工夫来弥补他的不足。
他老人家只做一半工作，空余只与其他部门兜搭，在大老板眼中，他是头挑人才，轻松愉快，胜任有余，咱们挥着汗哑子吃黄连，反而成了庸才。
世事往往如此叫人感慨！
此君升得不知多快，因外交手腕一流云云，真面目要待十年后才揭发，朝代总督都已经换了几次，呜呼噫唏。
家庭里两个人，当然也如此，半斤八两当然最好，否则一定是懂事勤力的一方去迁就较为疏懒的一方，否则夫妻关系即时宣告完结。
这种关系苦不堪言，做完份内那一笔，还要挑灯夜战去赶别人烂帐。

204还　价
有种人特喜讨价还价，一进珠宝店，根本没有诚意或计划购买，已经这个嫌贵那个觉得不值，“便宜多少？打什么折扣？”
修养好的店主只得微微笑，“看中了再讲价吧。”
真是金科玉律。
喜欢，贵点不要紧，不喜欢，送给你也不要。
有些出版社不懂这个道理。
“我们只喜欢阿甲的爱情长篇，科幻不好，短篇不要，杂文很难畅销。”
可是某甲所有作品一早已有人认领，合同去到一九九七，并非跳槽之意，别家即使爱得死脱都买不到，何妨根本不喜欢。
又打算要，不必诸多挑剔压价。
天下事很奇怪，周瑜一定找到黄盖，百货自然会识百客。
依此类推，这辆车子／屋子，这个男子／女子下知哪里去觅知音？
别担心，不管我们的事，谁喜欢，谁自然会心甘情愿上前照单全收。
不喜欢，不必讨价还价。

205红
报上图片：第三届全中国模特儿大赛冠军陈娟红，第四名宋红艳，第六名褚红，是深圳国际展览中心模特儿队的主力人马。
红！
可想而知，她们是在什么朝代出生，父母不但盼她们红，也盼望她们专吧。
其实，凡是出来做事的人，不论哪个行业，没有不希望能够红起来的，建筑师、演员、写作人、企业家……红了就好讲话。
当然个个都密锣紧鼓，向红一方面前进，千辛万苦，在所不辞，但求达到目的。
有的态度含蓄些，计划周详点，工於心计，慢慢做工夫，有的实在等不及了，不择手段，姿势尴尬，强出头，但，目的统是在红。
可是红这件事，十分奇妙，人人都可追求，却不一定得之，它喜欢降临在什么人身上，并无标准，有人不经意而得之，有人努力数十载效果却恰恰相反，同生活中所有的事一样，刻意经营者往往弄巧反拙。
非红不可？渐渐发觉喜欢做、有得做已是至大酬劳，红与不红，听天由命。

206成功失败
—位歌星的自白：“我完全不懂得应付成功，”他停一停又说：“我也完全不懂得应付失败。”
那样有自知之明，无限悲凉。　
少年时只觉得成功乃至大喜事，站出来接受群众欢呼也就是了，有何难哉。
成年后发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原来成功后太阳仍然升起来，噫，第二天一样要做人，而且要做得更好更上层楼，否则一跤摔下，只有更痛。
而且，你我在小圈子内的所谓成功，很可能只是一池春水中的微波，大抵不宜大惊小怪。
控制失败，则更加痛苦，忍耐力要一流，涵养工夫至好接近圣人，冷嘲热讽，一概不理，照旧埋头苦干，绝不气馁，对所走之路抱着信心，决不随风摆柳，是十分凄苦的一件事。
有人成功失败，均喜与众分享，有人则不，有人成功失败均会失态，有人处理得比较低调。
有人在成功后才谈到他过往的失败，有人在失败后特喜论及他当年成功之处，更有人一字不提。
挫折不同失败，成绩有异成就，做得好乃属分内，略有差错，重头再来。

207心高气傲
心高气傲，当然不是优点，自然比不上心平气和、谦逊有礼讨人喜欢。
可是，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与事，恃才傲物，也只得随他去，瑕不掩瑜，大家照样写个服字。
自负，顾名思义，是把个人才华本领看得甚高，背在背上，绝对是个压力。
幸而才华这样东西，并不抽象，几多斤两，一望即知，分毫不差，有材料，心高气傲，尚可，功夫马虎者，则切忌充大头鬼，否则自己吃亏。　
资质、学历、样貌、生活经验都那么普通，而不甘安分守己，即是为有野心无才能写照。
曾见一人上下班天天拎一只鳄鱼皮公事包，煞有介事，威风凛凛，一日无意中打开，眼尖者一瞥，只见里头只得几张旧报纸，并非什么超级机密文件。
自负才华还算值得，自负空壳却是为何来。
但见空架子越叠越高，越架越远，眼前工夫，统统生疏。
谁谁谁也骄傲？不能同人家比，人家双语流利，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