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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6年第02期-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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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走近我们教室,在窗框上抬起脑袋,看到了两天前看过的女人背影。他稍稍有点激动,不等汤老师出来就推了门。教室里静一下,哄地闹开了。汤春芳正捏着教鞭在黑板上点点戳戳,扭头一看,惊得教鞭滑落在地。父亲弓着身子说:“汤老师,我来向你报告,我把孩子教育了。”汤春芳糊涂着说不出话。父亲说:“这孩子不好教育,我脱下他裤子打了屁股。”同学们嘻嘻笑了,许多眼睛看向我。父亲又说:“打了屁股容易长记性,下回就不会忘了作业还有作文……”汤春芳反应过来,做个手势说:“请你先出去,下课了再说。”父亲说:“我就不出去了,你再教育我几句,你的话好听哩。”汤春芳的脸红一下,马上沉下来,说:“你给我出去!”父亲摇头说:“我不出去,我要听你说话。”汤春芳走到我桌前,说:“你把他领走!”我默默站起来,走到父亲跟前,拽他一下。父亲一把将我拎开,我从父亲身前一下子到了父亲身后。父亲说:“你这孩子不懂事,我跟你老师说话哩。”汤春芳气急地说:“我不跟你说话!”一个同学叫道:“王才来,我们老师不跟你说话。”父亲指着地上的教鞭说:“这棒棒太短,你用我的扁担。”汤春芳愤怒地说:“我不用你的扁担!”那个同学又叫道:“王才来,我们老师不用你的扁担!”跟着其他同学也嚷起来:“王才来你醉了!”“王才来,我们不用你的扁担!”“王才来你出去!”“王才来……”
教室里乱了,我脑子也乱了。我撇下父亲,低头走出教室。我走过学校的场子和大门,走过挨着小河的石板路,走过一座石桥,来到了街上。我在街上站一会儿,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就继续走。我从西门走到东门,从东门走到北门,又从北门走回西门。天色慢慢暗下来,街上行人的身子也慢慢暗下来。我把自己走累了。
回到家中,父亲已在屋里。他没有开灯,就坐在竹椅上睡着了,呼噜声在昏暗中浪一样响着。我拉开灯,站在父亲跟前,看着他脑袋吃力地歪向一边,收回来,又歪向一边。我鼻子一酸,差点流下眼泪。但我想了想,马上忍住了。我爬上阁楼,在一排尿瓶中取过一瓶,看一看,又放回去,捡起一只更满的瓶子抱在怀里,慢慢走下竹梯。这时父亲的脑袋正缓缓向一边歪去。我没有犹豫,拉开瓶塞将瓶子举到父亲头上一斜,尿水哗哗流下。因为受到水流冲击,他的脑袋一下子歪倒了。
父亲闹过课堂后,他的影子像鼻涕一样在教室里随处可见。一个同学向另一个同学借铅笔,另一个同学会说:“我的棒棒太短,你用我的扁担。”原先的同学就说:“我不用你的扁担,我还是用你的棒棒。”几个女同学在踢毽子,见我走来,突然忘了半空中的毽子,低了头吃吃地笑。课间休息过后,黑板上会出现一个鞋底样的脑袋,一点儿也不像我的父亲,旁边却歪歪扭扭写着:王才来。
现在我不能处处生气。我只能等着班里出些新鲜事儿,把父亲冲淡。过一些天,真的等来一件事情,学校要办演出。我们班分到一个节目——合唱《智取威虎山》里一段“我们是工农子弟兵”。每天下午放学,我们就留下来跟着汤春芳一句一句吼唱。唱了三天,学会了,然后点名站队。汤春芳点一个名字,名字的主人便起来站到黑板前。汤春芳点着点着,差不多把座位点空了,也没点到我的名字。剩下的几个人都慌了。一个小个子同学突然大声说:“为什么不让我唱?”汤春芳说:“你个子矮了。”我说:“我个子不矮。”汤春芳看看我说:“你不像个工农子弟兵。”
演出这天上午,唱歌的同学穿着新新旧旧的小军服来上学,装了一教室的绿。上课起立时,教室里乒乒乓乓立起一大群解放军,引出一片笑声,半天静不下来。吃过午饭,汤春芳让大家待在教室里,她挨个儿给上台的每张脸涂上两抹红。不一会儿,我的周围到处都是红扑扑的脸,相互看着笑。他们一笑,就一点儿也不像原来的脸。
下午演出前,天突然下起雨,把场子里的临时舞台浇透了。化过妆的同学纷纷拥出教室,在走道里抬头望雨。雨紧紧松松,却没有停住的意思。这样等了一会儿,终于传来通知,今天的演出改为明天。同学们收了头失望一阵,想想明天,很快又高兴起来。他们跑回教室,又练了几遍合唱,等着雨停。
雨停了,我与吴一生李加军沈阳光一道回家。他们穿着军装,腿上便长了力气,走得很快。我在后面随着,见他们的样子并不好看。李加军裤子太短,露出一截小腿。沈阳光的衣服太大,盖住了整个屁股。但他们正在兴头上,见有人走来,李加军突然唱了一句,吴一生接了一句,沈阳光也跟了一句,轮流着把演出的歌子唱完。我的脚步渐渐慢下来,看着他们越走越小。沈阳光发觉了,回身向我招手。我不理他,仍然慢慢地走。
第二天下午,我没留在学校看演出。我不知道怎么打发这块时间,只好一路踢着石子回家。走到石桥时,我突然看见桥洞里钻出一条小船,把河水晃了几下。这时我记起了母亲。我不想踢石子了,我应该去找母亲。这个想法让我的心使劲跳了一下。
我来到对着母亲厂子的河边,等渡船过来。可这时不是下班时间,渡船的影子不会轻易出现。我坐下来,静了心慢慢等着。天气已凉,河面上吹来一阵冷风,把我的衣裳撑大,还让我身子抖了几下。我竖起双腿,把书包抱在怀里,这样觉得风小了一些。我开始去想母亲。我想了今年夏天的母亲,又想了去年的母亲,还想了去年的去年的母亲。我一年一年往前想,把母亲想得很远。
不知待了多久,河面上渐渐暗淡,估摸已过下班时间。我站起来,把手括在嘴边,可着嗓子喊了几声妈妈。我的声音喊出去,立即被风吹了回来,像盐被水化了似的。我泄了气,心想再等一碗饭工夫,我就回家。我刚在心里把一碗饭吃掉一半,渡船竟然出现了,只是渡船上没有身影,像是空的。我吃了一惊,眨眼再看,船上原来有一只瘦的影子,原来是传达室的瘦伯。
瘦伯迈上岸来,见了我,有些奇怪。他说:“你好像是方桂琴的儿子?”我使劲点头:“我要找我妈。”瘦伯说:“你妈不在厂子里。”我想一想说:“那我明天来。”瘦伯说:“明天你妈也不在。”我说:“那我后天来。”瘦伯说:“后天你妈也不在。”我不明白地看着瘦伯。瘦伯说:“你替我去买包烟,回来我就告诉你怎么回事。”他掏出钱,未递到我手里又缩了回去,叹口气说:“算了,你不替我买烟我也告诉你,厂子停工了,大家都不用来上班了,你妈也不用来上班了。”
在那个秋天,我学会了逃学。当觉得没意思了,或被汤春芳罚了站黑板,我就让自己别去学校。我把多出的时间花在其他事情上,譬如看大人钓鱼。每次在河边,总有几个沉着的男人,他们的手和手中的钓竿一动不动。风吹来了,他们的身子不抖一下;太阳斜了,他们也不抬头看一眼。当我以为他们会永远凝固的时候,其中一个人却突然活了,鱼竿被提起来,一条大鱼在空中弹来弹去,甩出许多水珠。这种情景把我迷住了,我常常不声不响地在旁边待上一下午。
那些日子,我回家就是为了吃饭和睡觉。每天上午,父亲趁着清醒做一锅饭,再做一锅菜。中午,我把饭菜热一遍,吃下。到了晚上,我又把饭菜热一遍,吃下。父亲的饭老在于稀之间,像粥又不像粥。父亲的菜一猜就准,不是冬瓜就是豆腐。有一阵子,我在课文里找来找去,想找出一个难听的词用在父亲的饭菜上,可没找到。
晚饭以后,父亲会喷着粗气对我说这说那。等他说走了神,我抽身就上了楼阁。这时,床铺成了我喜欢的地方。别人害怕黑暗,我不害怕。躲在黑暗中,我可以想些有趣的事让自己高兴,想着想着就睡着了,于是把高兴也带进梦里。
秋天深了,深得很透时,就变成了冬天。慢慢地,我梦里的高兴越来越少,我在被子里的身子也越缩越小。终于有一天,一股冷意进入我的梦乡,把梦中的东西变成了冰块。第二天起床,我一眼看到床头窗户多出一个破口。原来这窗户像一个田字,有四个口,其中一个口玻璃没了,用纸糊上,眼下这层纸被风吹开了。要是以前,父亲会很快买回一块玻璃,然后搬出工具箱,把玻璃钉好。那只工具箱能变出许多东西,也能修好许多东西。可现在父亲已很久不用它了。这天晚上,我用饭粒粘了纸,把窗户重新贴好。想一想,又在外面糊上一张。可两张纸也没能让我踏实。我躺在床上,不去想有趣的事儿,而是支起耳朵去听窗纸被风吹动的声音。窗纸抖着,噼噼啪啪,好像破收音机里的杂音。杂音虽然很轻,可慢一阵紧一阵,拎着我的神儿。正困得挺不住,杂音里像是响起一声咳嗽,窗纸裂开了,冷风团团围住了我。
我抱起被子,下了楼梯,走进父亲的睡屋。屋子里灯亮着,父亲已歪着身子睡熟。我熄了灯,在父亲旁边躺下。黑暗中一股酒的酸味明显起来,同时呼噜声变大了,蹿上去,滑下来,又蹿上去。我睁着眼睛,以为睡不着,却慢慢睡着了。只是睡中老有声音响着,像是班里同学在合唱。
第二天,我在楼阁对着窗户重新看一遍,又下楼在灶间瞧了瞧,然后推开杂物间的门。屋子里挺亮堂,四周靠墙堆了些杂物,中间地上摆放着祖父的寿棺。棺材又大又黑,一头写着“福”字。因披着灰尘,看上去有些暗,用指尖一划,亮出一道漆光来。棺盖虚盖着,使劲一推,露出一个口子,能看见里面朱红的板壁。我绕着寿棺走了一圈,不觉胆大起来。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屋子放着棺材,还是比楼阁好。”接着我说:“我说的对。”
晚上,我把被褥搬到杂物间,铺在寿棺的旁边。现在,屋外的风会很大,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但跟我没有关系了。父亲的呼噜声会更大,发出“噗噗噗”的声音,也跟我没有关系了。想到这些,我在被窝里高兴起来。有了高兴,就顾不上害怕了。没了害怕,我很快沉沉睡去。半夜醒来一次,看着棺材,也没有惊怕,只是心里有些异样。
这样睡了些日子,天越来越冷。被子盖在身上,像是越盖越薄。有时在被子里待了很久,两只手还是冰凉的。用手去摸摸脚,更加冰凉。后来我想出一个方法,进被子前不脱掉衣服。这个方法在前半夜挺好,到下半夜就不管用了。下半夜我会不情愿地醒来,在被窝里一阵乱抖。尽管我在心里说些高兴的话,劝自己别抖,但我的身子真不容易劝住。这时,我睁开眼睛看见了棺材。看见棺材我又想起一个方法。我站起身,把棺盖推开,将被子和褥子抱进棺材,然后把自己的身子也扔进棺材。现在我躺在被窝
里,感到暖和多了。
父亲一天中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糊涂的时间越来越长。一日,父亲感到腰部有点痛,就站在衣柜镜前,撩起衣服往屁股上方打上一张黑糊糊的膏药。第二天醒来,他找遍全身找不到膏药。他难过地想,我还没喝酒就找不到东西了。到了晚上,他经过镜子时看见了上面的膏药——膏药昨天打在了镜子里的父亲身上。父亲思考半晌,自然想不明白,就愤怒起来,一拳砸在镜子上。镜子立即变成四块,好在有药膏粘着,没有掉下来。从此父亲往镜子前一站,就看见里边的人被切成一块一块,一点儿也不像自己了。
这一天,父亲把更大的差错犯在了码头上。他挑着两只麻袋,从城北码头走到坡顶喝过一杯酒,又从坡顶走到城南码头。这时轮船早已候在那里,船舱里像是装着许多声音。父亲不敢耽误,赶紧把一只麻袋送上甲板,接着又把另一只麻袋送上甲板。他刚走下来,轮船就长叫一声启动了。父亲站在码头上,一边提袖擦汗,一边看着渐渐离去的轮船,心里充塞着满足感。这是父亲一天中最踏实的时刻。就在这时,父亲猛地记起,货主还没给钱,整整五角的挑货钱。父亲泄一下气,马上又提起来,拔腿向轮船追去。这个突然的举动让码头上的其他人大吃一惊。他们看着父亲笨拙的身子没头没脑地在河岸上奔跑。
父亲开始跑得很快,眼看着追近了,他的脚步慢下来。慢了一会儿,见轮船渐渐变远,又使劲加快脚步。父亲就这样快快慢慢,把自己跑得气喘吁吁。船舱一侧的方窗里挤出许多脑袋,奇怪地看着岸上跑步的男人。他们不明白这个男人要干什么。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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