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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6年第02期-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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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里走、往里走、往里走!”一到站,她也是喇叭高音:“安全门、安全门、关安全门!”有几次大风超过六级,按升降机操作守则规定,遇六级以上风,就有权拒绝开梯。她不管那个,在飞沙走石的击打下,她照样将货梯开成了钻天的火箭。还有几回,夜班遇上不大不小的供电障碍,吊在十几层的她,一个人打着小电筒,不一刻就从楼梯板上的残土堆上出溜下来,这让吴顺手多少有些遗憾,也好生纳罕。 
  开二号梯的小娥子和廖珍同一个时段当班。两部货梯离得挺老远,可只要一开到同一层楼,两人就抻着脖儿搭茬儿说话。 
  “娥子哎——热不热?” 
  “妈呀——都烤成鱼干儿啦!廖姐哎——你困不困哪?” 
  “困哪!刚才还打个盹,梦见……” 
  “梦见你闺女小琬啦?” 
  “哈哈,亏你一猜一个准儿!娥子哎——蚊子咬你不?我可浑身都是大脓包!” 
  小娥子就让她快过去取盒清凉油。 
  廖珍钻出斗子,在外墙跳板上抄了近路。娥子见她在十几层高的跳板上小跑,一步一颤达,就叹道:“我的姐!燕子钻天哪?你啥时练成个贼大胆!” 
  廖珍一愣神停在半道,她垂直望下去,底下人都成了玩具变形金刚,还打着倒立。而自己头也不晕,腿也不软,还一使劲跨过一截空当儿,跳板随即弹出一弯大弧:“姐姐我是枪林弹雨过来的人啦!” 
  娥子应和道:“对吔!我姐老兵油子啦!” 
  大倒班不怕累,就怕熬。廖珍下班后进家,鞋一甩,倒头便睡,往往是睡醒了原窝坐在那儿,不吃不喝,不梳不洗,脑里空空的,僵坐片刻后,再一摊稀泥那样原窝瘫倒,再睡个晨昏颠倒,死猪半炕。可就这 
样,轮到当班入夜时,这颗头就又大得擎不住了,只要上下眼皮一碰,呼噜声就大肆响起。开头她能被自己的呼噜声吓醒,到后来竟然当着货梯里一帮子大老爷们儿的面,能将呼噜打得花样翻新。寻乐儿的男人们就向她描述,说她打呼噜有时像拉警笛,有时像拖拉机,有时像牛倒嚼。那不堪的描述,并没让廖珍收敛,她脸不红不白的,嘴上功夫也上了档次,你贫我也贫。 
  楼升高了,货梯的来回路程抻长了,廖珍能看到沈阳城的全景,能把闹哄哄的中街一把扯近些,再一把抛远些。到了晚上,中街就是光明城里的一条火龙,眩人眼目的霓虹灯,串成串,连成片,成了火龙身上珠光宝气的鳞衣。廖珍向上升,火龙就摇曳着一身的灿烂,悠悠沉入谷底;廖珍下降,火龙就进放着通体的辉煌,呼呼腾上高空。看着、看着,就能把这条龙看游了,看动了,看飞了!飞飞动动,一头扎到她鼻梁骨上,将一身鳞片撞个稀碎,眼前爆开金灿灿的光斑……她在惊天动地的砸梯子声音中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嘴边口涎吊起老长,如潮的睡意挥也挥不去! 
  大楼封顶那天,混凝土用量太大,连架子工、钢筋工都来上砂浆。几台振捣器一起作业,弄得满处都是浆浆水水。穿个大水靴的胡领班,一会儿接听手上的步话机,一会儿又忙着叫人、叫料。他见廖珍头上顶块湿毛巾,脚边还备了一桶水,就说:“这法子好,花草润水还支棱儿呢,今晚你可千万别拉警笛!” 
  廖珍白他一眼:“说屁话呢!”不知从何时起,她说话学会了夹脏字。夹进脏字又爽口又过瘾,往往一个脏字出来,不是一把将你拉近,就是一脚将你踢远。这不,她话音刚落,胡领班脸上笑纹就成了盛开的菊花:“怕你开蹿出去,把这帮弟兄当成肉弹放了,都拉家带口的不容易!” 
  虽是笑闹,廖珍还是知道这话的分量。可是临近午夜,眼睛还是黏得不行。她喝醋,嚼蒜,往头上浇水,睁大眼睛看着红油写的楼层号……19、20、21、22、23……这货梯,像一艘发射升天的火箭那样,呼呼呼不停地上升,眼前光影不断地变幻,如流萤嗡嗡嘤嘤。白炽灯是白色的萤火,楼层的标识是红色的萤火,天上的星月是黄色的萤火,小车里的砂浆是青色的萤火,各色萤火交织碰撞,化作满天五光十色的流星雨……只听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廖珍的头撞在斗子顶上,她迷瞪着眼一看,斗子门弹开了,吴顺手正死死地扳住手柄,货梯里的上料工,哎哟啊呀地撞在一起,几车砂浆都甩飞了! 
  廖珍彻底醒了,才知一个盹打深了,把货梯照直开上去了,幸好轨道顶端有一截叫“限位”的横梁挡着,也幸好手疾眼快的吴顺手扳住手柄煞车。假如“限位”失控又不知煞车,货梯就会像冲出弹道的炮弹一样,蹿到天上,把一车人放了肉弹! 
  廖珍用湿毛巾擦擦脸,满脸歉疚地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民工们受了惊吓,有的被甩了一身砂浆,有的被小车轱辘轧疼了脚,可是他们拍拍跺跺,哎哟了一阵,也没说什么就下去了。剩下廖珍一个人,暗自头皮发麻。 
  工地的晚上,也不总是玩命折腾。见缝插针捞仨俩钟点的空当儿眯一觉,也是常有的事。这种时候廖珍和小娥子决不窝在底下喂蚊子。她俩约好了一起上到楼顶的露台,一个又风凉又绝无蚊虫小咬的大广场,就属于她俩了。抬头看看天,星星也是胖的,月亮也是肥的,夜空都是湛清透明的。撒眼看看四围的万家灯火,天地连为一体,闪烁而又浩淼。两人总是凝望着这条流金流火的中街,指指戳戳,哪儿是新玛特购物中心,哪儿是金银首饰楼,哪儿是法狮龙、班尼路、圣玛田、佐丹奴一类的品牌店……然后她俩就要抓紧抢一觉。露台上收拾得相当干净,她们在设备间里藏着两条马凳。马凳是用一根横木方,两个人字腿钉的。平时这种马凳躺不住人,可她俩却能将身子直挺挺地绷成一根棍儿,两手在脑后托成个枕头。这躺法很技术,睡姿天天不变。 
  这天小娥子躺下,肚子上就鼓出个瓜。廖珍说:你两口多好,一起做伴进城打工,钱也挣了,孩子也有了。小娥子一下来了精神,求廖珍给相看一下怀的是男是女。两人翻身起来,廖珍装模作样地围她转了一圈,不看她肚子,专看她后腰。又按按拍拍了一通才得出结论:屁股打坠儿,胯骨横宽,一副懒丫头相!小娥子又在马凳上躺成一根棍儿,说生丫头就丫头,二胎再挨个带把儿的。就像廖姐一样,一个小强,一个小琬,有儿有女的。 
  廖珍一听不敢再接话,假装睡去。哪成想小娥子由生儿育女的话头,进行了进一步的引申:“廖姐,肚里揣上了瓜纽子,晚上还能让男人碰不?”廖珍还在装睡,一动不动。 
  小娥子顾自地问:“廖姐,你跟我坦白,你揣孩子那会儿,范保管碰不碰你?” 
  廖珍心里警觉着,嘴里却故意咕咕哝哝地打岔,声调像呓语:“睡觉!睡觉!” 
   
  五 
   
  一连两天吴顺手没来上班。本来他有了红帽子后,在工号上欢实了好一阵子。一些上料、支模、打板,跟他不沾边的活路,好坏快慢,他都挤进去指手画脚;在楼里没人的地方,要是逮着个屙屎撒尿的,他就冲过去,吆五喝六的能把人家折腾半死;排队打饭时,他也动不动就把饭盆倒背在身后,朝队伍喊两嗓子:“排好啦!排好啦!”别人也不服他,断不了扔出几句招惹他:“哟,吴老总(肿)?没搬块土坯照照脸,老肿啦!”“瞧,王小二屙屎,平地冒出个尖塔来厂吴顺手听了也不生气,回道:“操!一群跟屁股亲嘴的傻帽儿,香臭不分!” 
  有几天吴顺手没来上班,一向喧腾的工号上就寡味了许多。有人说这小子也得了多眠症,正趴在工棚里烀猪头。胡领班率先来到工棚,果然见他正在铺上大睡。工棚里通风不好,又是大通铺,民工的破鞋烂袜子随处都是,大白天闷得暑气逼人,馊味刺鼻。吴顺手通体淌着油汗,几只蝇子哼唱着,围着他飞飞落落。胡领班抬起脚刚要踹他一下,又停住了,他发现这人脚掌心上咋还用墨笔写着字?胡领班蹲下来,研究了好一会儿。见一只上写了个“5”,而另一只上写了个“10”。他没琢磨明白,重又扬起他的脚,一下一下踹他:“起来!起来!大白天挺什么尸?!” 
  吴顺手这才不情愿地爬起来,到外边水龙头冲了把脸,把安全帽使劲往头上一戴。他一戴上红安全帽,就来了精气神,因为他瞥了胡领班帽子一眼,晨光下那帽子焦黄的,扣了一头鸡屎似的。 
  “吴撒种儿,你脚掌上那是什么鬼画符?”胡领班盯问。 
  “我想画朵花,碍着你啦?!”吴顺手没好气地说。 
  架子工都在杆子上做楼角的造型,吴顺手爬上去。不一刻,那上边就传来一阵阵大笑。胡领班一旁也笑,说:“花子跌倒零碎儿多!吴撒种儿就是有乐子!” 
  那些民工见廖珍的货梯上来了,就笑得更没形状。廖珍早习惯工地上这些乡下男人的寻乐儿方式,他们笑声的每一个音符里,都带着性欲,带着淫荡,带着肉感,带着活力四射的虚妄想象。廖珍厌恶,廖珍喜欢;廖珍一百遍开快车逃离这笑声,廖珍也一百遍开快车扑奔这笑声;廖珍是这笑声的灭火器,廖珍也是这笑声的助燃器。比方现在,廖珍一来,这笑声里裹着的热气,就呼的一下蹿起多高的火苗。 
  笑声的火苗里,吴顺手的声音送了过来:“……那个公园的旮旯里,耍心情的汉子不老少,可一把岁数的居多。我这个年纪是最青嫩的,咱占绝对优势!” 
  有人耐不住性子,打断他道:“故事讲很皮儿太厚。你是去逗鸡,也不是找老婆!拣关键的说,到底逗上没逗上?” 
  吴顺手却卖着关子:“急啥,买萝卜白菜还要论论成色,讲讲价钱呢,何况包俩钟点女人……” 
  旺桩子一旁故意激他:“我顺手叔最小抠儿,一分钱都能攥出水来,那是烧钱的地方,你也就痛快痛快眼睛,痛快不着身子!” 
  吴顺手吐了他一口,也不卖关子了,忙不迭地自暴老底:城北有座荒凉的小公园,那是个底层游妓活动的暗点。一些当地的老鳏夫和外来流民,是光顾这里的常客。游人椅上有些灰头鼠脸的老男人,虽悠荡着二郎腿没事人一样,细看脚底板上写有5元、10元的字迹,若隐若现地往外亮。吴顺手初来乍到,一见这局面,就悟出其中的含义:这是给出的饵钱。他便也坐那装傻充愣,学人家的样子先在左脚底写个5元,先试试水深水浅。可过来个咬钩的“鱼”,年纪已大半把了,老脸虽也经过描眉画凤的修饰,却掩不住日子的腌渍,已成桔皮状了。他扬扬手,把她打发了。又在另一只脚上写上了10元。饵钱翻了一倍,可过来咬钩的“鱼”,成色却没翻倍。脸是鲜嫩了些,可有条腿显然短了一截。吴顺手又扬扬手,放过去了。狠狲L,又在手心上写了个30元,他像个太极拳新手,时不时向外推一个云龙掌。这下有戏了,粉嫩的胚子就来了,杨柳细腰的一个瓜子脸,眉上生颗美人痣…… 
  民工们听了兴奋地哄起来:“噢,来喽!来喽!端她炮楼哇!” 
  在哄声里,吴顺手像个征战中的将军,将手豪气地朝前一劈:“端!咱挣他妈城市的血汗钱,别以为土老鳖不会花,咱扛杆枪突突他*的!端!” 
  民工们变成一群士气高涨的冲锋者,血红着眼睛大吼:“端!端!” 
  在一片期待的目光下,吴顺手却突然缄口不语,只顾低头拧卡扣。有人急了,快说你到底端没端?他这才咕哝着说:“本来也包了床,想一举拿下的,可不争气呀!一举没举起来,二举也没举起来,没举起来子弹倒先打飞了,节骨眼上脱靶了!七零八落、一塌糊涂,急了我一头大汗呢!” 
  士气高涨的冲锋者都愣了,然后纷纷发出恨其不争的惋惜和辱骂:完蛋!算个球撒种机,关键时刻败下来,纯是赖瘪子嘛! 
  这股激愤竟使吴顺手找到点儿受宠的感觉,一丝狡黠在眼里闪过:“靶子没打准成,可我也没亏着——我对美人痣说,只有达到全程消费才能付全款,咱充其量属半程消费,打对折才是。起先那美人痣还不依呢,说你瞅也瞅了,碰也碰了,这不是全程消费是什么?就算咱双方找到‘消协’那里去,人家也肯定替女方维权。我说,上什么‘消协’呀?老妹子,哥看你挺有档次,想跟你做个永久性的朋友;永久了,咱俩还不双赢?那美人痣想想,也觉得有理,就让我留下地址,这才说对折就对折吧……” 
  激愤的人群听了倒闷住了,不知说什么才好。旋即脸上现出鄙薄和不屑,纷纷摇头说没劲、没劲。吴顺手遭到别人轻辱,是横竖咽不下去的,立即就去揭别人的疮痂:“咋没劲?我这人是说出来,做出来,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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