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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城-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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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是个大才子。 这位褚慎明原名褚家宝,成名以后嫌“家宝”这名字不合哲
学家身分,据斯宾诺沙改名的先例,换成“褚明”,取“慎思明辩”的意思。 
他自小负神童之誉,但有人说他是神经病。 他小学,中学,大学都不肯毕业,
因为他觉得没有先生配教他考他。 他最恨女人,眼睛近视得利害而从来不肯配
眼镜,因为怕看清楚了女人的脸,又常说人性里有天性跟兽性两部分,他自己全
是天性。 他常翻外国哲学杂志,查出世界大哲学家的通信处,写信给他们,说
自己如何爱读他们的书,把哲学杂志书评栏里赞美他们著作的话,改头换面算自
己的意见。 外国哲学家是知识分子里最牢骚不平的人,专门的权威没有科学家
那样高,通俗的名气没有文学家那样大,忽然几万里外有人写信恭维,不用说高
兴得险的忘掉了哲学。他们理想中国是个不知怎样鄙塞落伍的原始国家,而这个
中国人信里说几句话,倒有分寸,便回信赞褚慎明是中国新哲学的创始人,还有
送书给他的。不过褚慎明再写信去,就收不到多少复信,缘故是那些虚荣的老头
子拿了他的第一封信向同行卖弄,不料彼此都收到他的这样一封信,彼此都是他
认为“现代最伟大的哲学家”,不免扫兴生气了。 褚慎明靠着三四十封这类回
信,吓倒了无数人,有位爱才的阔官僚花一万金送他出洋。西洋大哲学家不回他
信的只有柏格森;柏格森最怕陌生人去缠他,住址严守秘密,电话簿上都没有他
的名字。褚慎明到了欧洲,用尽心思,写信到柏格森寓处约期拜访,谁知道原信
退回,他从此对直觉主义痛心疾首。 柏格森的敌人罗素肯敷衍中国人,请他喝
过一次茶,他从此研究数理逻辑。 他出洋时,为方便起见,不的不戴眼镜,对
女人的态度逐渐改变。杜慎卿厌恶女人,跟她们隔三间屋还闻着她们的臭气,褚
慎明要女人,所以鼻子同样的敏锐。他心里装满女人,研究数理逻辑的时候,看
见aposteriori那个名词会联想到post- erior,看见×记
号会联想到kiss,亏得他没细读柏拉图的太米谒斯对话(Timaeus)
,否则他更要对住×记号出神。 他正把那位送他出洋的大官僚讲中国人生观的
著作翻成英文,每月到国立银行领一笔生活费过极闲适的日子。董斜川的父亲董
沂孙是个老名士,虽在民国作官而不忘前清。 斜川才气甚好,跟着老子作旧诗
。 中国是出儒将的国家,不比法国有一两个提得起笔的将军,就要请进国家学
院去高供着。 斜川的将略跟一般儒将相去无几而他的诗即使不是儒将作的,也
算得好了。 文能穷人,所以他官运不好,这对于士兵,倒未始非福。他作军事
参赞,不去讲武,倒批评上司和同事们文理不通,因此内调。他回国不多几天,
想另谋个事。
    方鸿渐见董斜川像尊人物,又听赵辛楣说是名父之子,不胜倾倒,说:“老
太爷沂孙先生的诗,海内闻名。董先生不愧家学渊源,更难得是文武全才。”他
自以为这算得恭维周到了。
    董斜川道:“我作的诗,路数跟家严不同。家严年轻时候的诗取径没有我现
在这样高。 他到如今还不脱黄仲则,龚定庵那些乾嘉习气, 我一开笔就做的
同光体。”
    方鸿渐不敢开口。赵辛楣向跑堂要了昨天开的菜单,予以最後审查。 董斜
川也向跑堂的要了一支秃笔,一方砚台,把茶几上的票子飞快的书写着。 方鸿
渐心里诧异。 褚慎明危坐不说话,像内视着潜意识深处的趣事而微笑,比了他
那神秘的笑容,蒙娜丽莎(Mona  Lisa)的笑算不得什么一回事。 
鸿渐攀谈道:“褚先生最近研究些什么哲学问题?”
    褚慎明神色慌张, 撇了鸿渐一眼,别转头叫赵辛楣道:“老赵,苏小姐该
来了。 我这样等女人,生平是破例。”
    辛楣把菜单给跑堂,回头正要答应,看见董斜川在写,忙说:“斜川,你在
干什么?”
    董斜川头都不抬道:“我在写诗。”
  辛楣释然道:“快多写几首,我虽不懂诗,最爱看你的诗。 我那位朋友苏
小姐,新诗做得非常好,对旧诗也很能欣赏。 回头把你的诗给她看。”
    斜川停笔,手指拍着前额,像追思什么句子,又继续写,一面说:“新诗跟
旧诗不能比! 我那年在庐山跟我们那位老世伯陈散原先生聊天,偶尔谈起白话
诗。老头子居然看过一两首新诗。他说还算徐志摩的诗有点意思,可是只相当于
明初杨基那些人的境界,太可怜了。女人做诗,至多是第二流,鸟里面能唱的都
是雄的,譬如鸡。”
    辛楣大不服道:“为什么外国人提起夜莺,总说它是雌的?”
    褚慎明对雌雄性别,最有研究, 冷冷道:“夜莺雌的不会唱,会唱的是雄
夜莺。”
    说着,苏小姐来了。辛楣利用主人职权,当鸿渐的面向她专利地献殷勤。斜
川一拉手后,正眼不瞧她,因为他承受老派名士对女人的态度,或者谑浪玩弄,
这是对妓女的风流,或者眼观鼻,鼻观心,这是对朋友内眷的礼貌。褚哲学家害
馋痨地看着苏小姐,大眼珠仿佛哲学家谢林的“绝对观念”,像“手枪里弹出的
子药”,险的突破眼眶,迸碎眼镜。 辛楣道:“今天本来也请了董太太,董先
生说她有事不能来。 董太太是美人,一笔好中国画,跟我们这位斜川兄真是珠
联璧合。”
  斜川客观地批判说:“内人长得相当漂亮,画也颇有家法。 她画的《斜阳
萧寺图》,在很多老辈的诗集里见得到题咏。 她跟我龙树寺,回家就画这个手
卷,我老太爷题两首七绝, 有两句最好:‘贞元朝士今谁在,无限僧寮旧夕阳
!’的确, 老辈一天少似一天,人才好像每况愈下,‘不须上溯康乾世,回首
同光已惘然!’。” 说时摇头慨叹。
  方鸿渐闻所未闻,甚感兴味。 只奇怪这样一个英年洋派的人,何以口气活
像遗少,也许是学同光体诗的缘故。 辛楣请大家入席,为苏小姐杯子里斟满了
法国葡萄汁, 笑说:“这是专给你喝的,我们另有我们的酒。 今天席上慎明
兄是哲学家,你跟斜川兄都是诗人, 方先生又是哲学家又是诗人,一身兼两长
,更了不得。 我一无所能,只会喝两口酒, 方先生,我今天陪你喝它两斤酒
,斜川兄也是洪量。”
  方鸿渐吓得跳起来道:“谁讲我是哲学家和诗人? 我更不会喝酒,简直滴
酒不饮。”
  辛楣按住酒壶,眼光向席上转道:“今天谁要客气推托,我们就罚他两杯,
好不好?”
  斜川道:“赞成! 这样好酒,罚还是便宜。”
  鸿渐拦不住道:“赵先先生,我真不会喝酒,也给我葡萄汁,行不行?” 
  辛楣道:“哪有不会喝酒的留法学生?葡萄汁是小姐们喝的。 慎明兄因为
神经衰弱戒酒,是个例外。 你别客气。”
  斜川呵呵笑道:“你即不是文纨小姐的‘倾国倾城貌’,又不是慎明先生的
‘多愁多病身’,我劝你还是‘有酒直须醉’罢。 好,先干一杯,一杯不成,
就半杯。”
  苏小姐道:“鸿渐好像是不会喝酒--辛楣这样劝你, 你就领情稍微喝一
点罢。” 辛楣听苏小姐护惜鸿渐,恨不得鸿渐杯里的酒滴滴都化成火油。他这
愿望没实现,可是鸿渐喝一口,已觉一缕火线从舌尖伸延到胸膈间。 慎明喝茶
,酒杯还空着。 跑堂拿上一大瓶叵耐牌A字牛奶, 说已隔水温过。 辛楣把
瓶给慎明道:“你自斟自酌罢,我不跟你客气了。” 慎明倒了一杯, 尖着嘴
唇尝了尝,说:“不凉不暖,正好。”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个什么外国补药瓶子,
数四粒丸药,搁在嘴里,喝一口牛奶咽下去。 苏小姐道:“褚先生真知道养生
!” 慎明透口气道:“人没有这个身体,全是心灵,岂不更好;我并非保重身
体,我只是哄乖了了它,好不跟我捣乱--辛楣,这牛奶还新鲜。”
  辛楣道:“我没哄你罢? 我知道你的脾气,这瓶奶送到我家以后,我就搁
在电气冰箱里冻着。 你对新鲜牛奶这样认真,我有机会带你去见我们相熟的一
位徐小姐, 她开奶牛场,请她允许你每天凑着母牛的奶直接呼一个饱--今天
的葡萄汁, 牛奶都是我带来的,没叫馆子里预备。 文纨,吃完饭,我还有一
匣东西给你。 你爱吃的。”
  苏小姐道:“什么东西?--哦,你又要害我头痛了。”
  方鸿渐道:“我就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东西,下次也可以买来孝敬你。”
  辛楣又骄又妒道:“文纨,不要告诉他。”
  苏小姐又为自己的嗜好抱歉道:“我在外国想吃广东鸭肫肝,不容易买到。
去年回来,大哥买了给我吃,咬得我两太阳酸痛好几天。 你又要来引诱我了。

  鸿渐道:“外国菜里从来没有鸡鸭肫肝,我在伦敦看见成箱的鸡鸭肫肝贱得
一文不值,人家买了给猫吃。”
  辛楣道:“英国人吃东西远比不上美国人花色多。 不过,外国人的吃胆总
是太小, 不敢冒险, 不像我们中国人什么肉都敢吃。 并且他们的烧菜原则
是‘调’,我们是‘烹’,所以他们的汤菜尤其不够味道。 他们白煮鸡,烧了
一滚,把汤丢了,只吃鸡肉,真是笑话。”
  鸿渐道:“这还不算冤呢! 茶叶初到外国,那些外国人常把整磅的茶叶放
在一锅子水里,到水烧开,泼了水,加上胡椒和盐,专吃那叶子。”
  大家都笑。斜川道:“这跟樊樊山把鸡汤来沏龙井茶的笑话相同。 我们这
老世伯光绪初年做京官的时候,有人外国回来送给他一罐咖啡,他以为是鼻烟,
把鼻孔里的皮都擦破了。 他集子里有首诗讲这件事。”
  鸿渐道:“董先生不愧系出名门! 今天听到不少掌故。”
  慎明把夹鼻眼镜按一下,咳声嗽,说:“方先生, 你那时候问我什么一句
话?”
  鸿渐胡涂道:“什么时候?”
  “苏小姐还没来的时候,”--鸿渐记不起--“你好像问我研究什么哲学
问题,对不对?” 对这个照例的问题, 褚慎明有个刻板的回答, 那时候因
为苏小姐还没来,所以他留到现在表演。
  “对,对。”
  “这句话严格分析起来, 有点毛病。哲学家碰见问题,第一步研究问题:
这成不成问题, 不成问题的是假问题pesudoquestion,不用解
决,也不可解决。假使成问题呢,第二步研究解决,相传的解决正确不正确,要
不要修正。 你的意思恐怕不是问我研究什么问题,而是问我研究什么问题的解
决。”
  方鸿渐惊奇, 董斜川厌倦,苏小姐迷或,赵辛楣大声道:“妙,,分析得
真精细,了不得! 了不得! 鸿渐兄,你虽然研究哲学,今天也甘拜下风了,
听了这样好的议论,大家得干一杯。”
  鸿渐经不起辛楣苦劝, 勉强喝了两口,说:“辛楣兄,我只在哲学系混了
一年,看了几本指定参考书。 在褚先生前面只能虚心领教做学生。”
  褚慎明道:“岂敢, 岂敢! 听方先生的话好像把一个个哲学家为单位,
来看他们的著作。 这只算研究哲学家,至多是研究哲学史,算不得研究哲学。
充乎其量, 不过做个哲学教授,不能成为哲学家。 我喜欢用自己的头脑,不
喜欢用人家的头脑来思想。 科学文学的书我都看, 可是非万不得已决不看哲
学书。 现在许多号称哲学家的人,并非真研究哲学, 只研究些哲学上的人物
文献。 严格讲起来,他们不该叫哲学家philosophers,该叫‘哲
学家学家’philophilosophers。”
  鸿渐说:“philophilosophers这个字很妙,是不是先生
用自己头脑想出来的?”
  “这个字是有人在什么书上看见了告诉Bertie, Bertie告诉
我的。”
  “谁是Bertie?”
  “就是罗素了。”
  世界有名的哲学家,新袭勋爵,而褚慎明跟他亲狎得叫他乳名, 连董斜川
都羡服了,便说:“你跟罗素很熟?”
  “还够得上朋友,承他瞧得起,请我帮他解答许多问题。” 天知道褚慎明
并没吹牛,罗素确问过他什么时候到英国,有什么计划, 茶里要搁几块糖这一
类非他自己不能解决的问题--“方先生,你对数理逻辑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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