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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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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出去逛逛。我前儿闹了一夜,今儿还没有歇过来,浑身酸疼。”宝玉道:“酸疼事小,睡出来的病大,我替你解闷儿,混过困去就好了。”黛玉只合着眼,说道:“我不困,只略歇歇儿。你且别处去闹会子再来。”宝玉推他道:“我往那里去呢?见了别人就怪腻的。”
黛玉听了,嗤的一声笑道:“你既要在这里,那边去老老实实的坐着,咱们说话儿。”宝玉道:“我也歪着。”黛玉道:“你就歪着。”宝玉道:“没有枕头,咱们在一个枕头上罢。”黛玉道:“放屁!外面不是枕头?拿一个来枕着。”宝玉出至外间,看了一看,回来笑道:“那个我不要,也不知是那个腌臜老婆子的。”黛玉听了,睁开眼起身,笑道:“真真你就是我命中的“魔星”!请枕这一个。”说着,将自己枕的推给宝玉,又起身将自己的再拿了一个来枕上。二人对着脸儿躺下。
黛玉一回眼,看见宝玉左边腮上有钮扣大小的一块血迹,便欠身凑近前来,以手抚之细看,道:“这又是谁的指甲划破了?”宝玉倒身,一面躲,一面笑道:“不是划的,只怕是刚才替他们淘澄胭脂膏子溅上了一点儿。”说着,便找绢子要擦。黛玉便用自己的绢子替他擦了,咂着嘴儿说道:“你又干这些事。干也罢了,必定还要带出幌子来。就是舅舅看不见,别人看见了,又当作奇怪事新鲜话儿去学舌讨好儿,吹到舅舅耳朵里,大家又该不得心净了。”
宝玉总没听见这些话,只闻见一股幽香,却是从黛玉袖中发出,闻之令人醉魂酥骨。宝玉一把便将黛玉的衣袖拉住,要瞧瞧笼着何物。黛玉笑道:“这时候,谁带什么香呢?”宝玉笑道:“那么着,这香是从那里来的?”黛玉道:“连我也不知道,想必是柜子里头的香气熏染的也未可知。”宝玉摇头道:“未必。这香的气味奇怪,不是那些香饼子、香球子、香袋儿的香。”黛玉冷笑道:“难道我也有什么罗汉真人给我些奇香不成?就是得了奇香,也没有亲哥哥。亲兄弟弄了花儿、朵儿、霜儿、雪儿,替我炮制。我有的是那些俗香罢了!”宝玉笑道:“凡我说一句,你就拉上这些。不给你个利害,也不知道,从今儿可不饶你了!”说着,翻身起来,将两只手呵了两口,便伸向黛玉膈肢窝内两胁下乱挠。黛玉素性触痒不禁,见宝玉两手伸来乱挠,便笑的喘不过气来,口里说:“宝玉!你再闹,我就恼了!”宝玉方住了手,笑问道:“你还说这些不说了?”黛玉笑道:“再不敢了。”一面理鬓,笑道:“我有“奇香”你有“暖香”没有?” 宝玉见问,一时解不来,因问“什么“暖香”?”黛玉点头笑叹道:“蠢才,蠢才!你有“玉”,人家就有“金”来配你;人家有“冷香”,你就没有“暖香”去配他?”宝玉方听出来,笑道:“方才告饶,如今更说狠了!”说着,又要伸手。黛玉忙笑道:“好哥哥,我可不敢了!”宝玉笑道:“饶你不难,只把袖子我闻一闻。”说着,便拉了袖子,笼在面上,闻个不住。黛玉夺了手道:“这可该去了。”宝玉笑道:“要去不能。咱们斯斯文文的躺着说话儿。”说着,复又躺下。黛玉也躺下,用绢子盖上脸。
宝玉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鬼话,黛玉总不理。宝玉问他几岁上京,路上见何景致;扬州有何古迹,土俗民风如何,黛玉不答。宝玉只怕他睡出病来,便哄他道:“嗳哟!你们扬州衙门里有一件大故事,你可知道么?”黛玉见他说的郑重,又且正言厉色,只当是真事,因问:“什么事?”宝玉见问,便忍着笑,顺口诌道:“扬州有一座黛山,山上有个林子洞。”黛玉笑道:“这就扯谎,自来也没听见这山。”宝玉道:“天下山水多着呢,你那里都知道?等我说完了,你再批评。”黛玉道:“你说。”宝玉又诌道:“林子洞里原来有一群耗子精。那一年,腊月初七,老耗子升座议事,说:“明儿是腊八儿了,世上的人都熬腊八粥,如今我们洞里果品短少,须得趁此打劫些个来才好。”乃拔令箭一枝,遣了个能干小耗子去打听。小耗子回报:“各处都打听了,惟有山下庙里果米最多。”老耗子便问:“米有几样?果有几品?”小耗子道:“米豆成仓。果品却只有五样:一是红枣,二是栗子,三是落花生,四是菱角,五是香芋。”
“老耗子听了,大喜,实时拔了一枝令箭,问:“谁去偷米?”一个耗子便接令去偷米。又拔令箭,问“谁去偷豆?”又一个耗子接令去偷豆。然后一一的都各领令去了。只剩了香芋,因又拔令箭,问:“谁去偷香芋?”只见一个极小极弱的小耗子应道:“我愿去偷香芋。”
“老耗子和众耗子见他这样,恐他不谙练,又怯懦无力,不准他去。小耗子道:“我虽年小身弱,却是法术无边,口齿伶俐,机谋深远。这一去,管比他们偷的还巧呢!”众耗子忙问:“怎么比他们巧呢?”小耗子道:“我不学他们直偷,我只摇身一变,也变成个香芋,滚在香芋堆里,叫人瞧不出来,却暗暗儿的搬运,渐渐的就搬运尽了。这不比直偷硬取的巧吗?”众耗子听了,都说:“妙却妙,只是不知怎么变?你去先变个我们瞧瞧。”小耗子听了,笑道:“这个不难,等我变来。”说毕,摇身说变,竟变了一个最标致美貌的一位小姐。众耗子忙笑说:“错了,错了。原说变果子,怎么变出个小姐来了呢?”小耗子现了形,笑道:“我说你们没见世面,只认得这果子是香芋,却不知盐课林老爷的小姐,才是真正的“香玉”呢!””
黛玉听了,翻身爬起来,按着宝玉,笑道:“我把你这个烂了嘴的!我就知道你是编派我呢。”说着便拧。宝玉连连央告:“好妹妹,饶了我罢!再不敢了。我因为闻见你的香气,忽然想起这个故典来。”黛玉笑道:“饶骂了人,你还说是故典呢!” 一语未了,只见宝钗走来,笑问:“谁说故典呢?我也听听。”黛玉忙让坐,笑道:“你瞧瞧,还有谁?他饶骂了,还说是故典。”宝钗笑道:“哦,是宝兄弟哟。怪不得他,他肚子里的故典本来多么。就只是可惜一件:该用故典的时候儿,他就偏忘了。有今儿记得的,前儿夜里的“芭蕉”诗就该记得呀。眼面前儿的倒想不起来。别人冷的了不得,他只是出汗。这会子偏又有了记性了!”黛玉听了,笑道:“阿弥陀佛!倒底是我的好姐姐!──你一般也遇见对子了。可知一还一报,不爽不错的。”刚说到这里,只听宝玉房中一片声吵嚷起来。未知何事,下回分解。
话说宝玉在黛玉房中说耗子精,宝钗撞来,讽刺宝玉元宵不知“绿蜡”之典,三人正在房中互相取笑。那宝玉恐黛玉饭后贪眠,一时存了食,或夜间走了困,身体不好,幸而宝钗走来,大家谈笑,那黛玉方不欲睡,自己才放了心。忽听他房中嚷起来,大家侧耳听了一听,黛玉先笑道:“这是你妈妈和袭人叫唤呢。那袭人待他也罢了,你妈妈再要认真排揎他,可见老背晦了。”
宝玉忙欲赶过去,宝钗一把拉住道:“你别和你妈妈吵才是呢。他是老糊涂了,倒要让他一步儿的是。”宝玉道:“我知道了。”说毕,走来。只见李嬷嬷拄着拐杖,在当地骂袭人:“忘了本的小娼妇儿!我抬举你起来,这会子我来了,你大模厮样儿的躺在炕上,见了我也不理一理儿。一心只想装狐媚子哄宝玉,哄的宝玉不理我,只听你的话。你不过是几两银子买了来的小丫头子罢咧,这屋里你就作起耗来了!好不好的,拉出去配一个小子,看你还妖精似的哄人不哄!”袭人先只道李嬷嬷不过因他躺着生气,少不得分辩说,“病了,才出汗,蒙着头,原没看见你老人家。”后来听见他说哄宝玉,又说配小子,由不得又羞又委屈,禁不住哭起来了。
宝玉虽听了这些话,也不好怎样,少不得替他分辩,说病了吃药。又说:“你不信,只问别的丫头。”李嬷嬷听了这话,越发气起来了,说道:“你只护着那起狐狸,那里还认得我了呢?叫我问谁去?谁不帮着你呢?谁不是袭人拿下马来的?我都知道。那些事!我只和你到老太太、太太跟前去讲讲。把你奶了这么大,到如今,吃不着奶了,把我扔在一边儿,逞着丫头们要我的强!”一面说,一面哭。 彼时,黛玉宝钗等也过来劝道:“妈妈,你老人家担待他们些就完了。”李嬷嬷见他二人来了,便诉委屈,将当日吃茶,茜雪出去,和昨日酥酪等事,唠唠叨叨,说个不了。
可巧凤姐正在上房算了输赢账,听见后面一片声嚷,便知是李嬷嬷老病发了,又值他今儿输了钱,迁怒于人,排揎宝玉的丫头。便连忙赶过来,拉了李嬷嬷,笑道:“妈妈别生气。大节下,老太太刚喜欢了一日,你是个老人家,别人吵,你还要管他们才是;难道你倒不知规矩,在这里嚷起来,叫老太太生气不成?你说谁不好,我替你打他。我屋里烧的滚热的野鸡,快跟了我喝酒去罢。”一面说,一面拉着走,又叫:“丰儿,替你李奶奶拿着拐棍子,擦眼泪的绢子。”那李嬷嬷脚不沾地,跟了凤姐儿走了。一面还说:“我也不要这老命了!索性今儿没了规矩,闹一场子,讨个没脸,强似受那些娼妇的气。”
后面宝钗黛玉见凤姐儿这般,都拍手笑道:“亏他这一阵风来,把个老婆子撮了去了!”宝玉点头叹道:“这又不知是那里的账,只拣软的欺负!又不知是那个姑娘得罪了,上在他账上了。”一句未完,晴雯在旁说道:“谁又没疯了,得罪他做什么?既得罪了他,就有本事承任,犯不着带累别人。”袭人一面哭,一面拉着宝玉道:“为我得罪了一个老奶奶,你这会子又为我得罪这些人,这还不够我受的?还只是拉扯人!”宝玉见他这般病势,又添了这些烦恼,连忙忍气吞声,安慰他仍旧睡下出汗。又见他汤烧火热,自己守着他,歪在旁边劝他:“只养病,别想那些没要紧的事。”袭人冷笑道:“要为这些事生气,这屋里一刻还住得了?但只是天长日久,尽着这么闹,可叫人怎么过呢?你只顾一时为我得罪了人,他们都记在心里,遇着坎儿,说的好说不好听的,大家什么意思呢?”一面说,一面禁不住流泪,又怕宝玉烦恼,只得勉强忍着。 一时,杂使的老婆子端了二和药来。宝玉见他才有点汗儿,不叫他起来,自己端着给他就枕上吃了,即令小丫鬟们铺炕。袭人道:“你吃饭不吃饭,到底老太太、太太跟前坐一会子,和姑娘们顽一会子再回来。我就静静的躺一躺也好啊。”
宝玉听说,只得依他,看着他去了簪环躺下,才去上屋里跟着贾母吃饭。饭毕,贾母犹欲和那几个老管家的嬷嬷斗牌。宝玉惦记袭人,便回至房中,见袭人朦胧睡去。自己要睡,天气尚早。彼时晴雯、绮霞、秋纹、碧痕都寻热闹找鸳鸯琥珀等耍戏去了,见麝月一人在外间屋里灯下抹骨牌。宝玉笑道:“你怎么不和他们去?”麝月道:“没有钱。”宝玉道:“床底下堆着钱,还不够你输的?”麝月道“都乐去了,这屋子交给谁呢?那一个又病了,满屋里上头是灯,下头是火;那些老婆子们都老天拔地伏侍了一天,也该叫他们歇歇儿了;小丫头们也伏侍了一天,这会子还不叫顽顽儿去吗?所以我在这里看着。”
宝玉听了这话,公然又是一个袭人了。因笑道:“我在这里坐着,你放心去罢。”麝月道:“你既在这里,越发不用去了。咱们两个说话儿不好?”宝玉道:“咱们两个做什么呢?怪没意思的。也罢了,早起你说头上痒痒,这会子没什么事,我替你篦头罢。”麝月听了道:“使得。”说着,将文具镜匣搬来,卸去钗环,打开头发。宝玉拿了篦子替他篦。只篦了三五下儿,见晴雯忙忙走进来取钱,一见他两个,便冷笑道:“哦!交杯盏儿还没吃,就上了头了!”宝玉笑道:“你来,我也替你篦篦。”晴雯道:“我没这么大造化!”说着,拿了钱,摔了帘子,就出去了。
宝玉在麝月身后,麝月对镜,二人在镜内相视而笑。宝玉笑着道:“满屋里就只是他磨牙。”麝月听说,忙向镜中摆手儿。宝玉会意。忽听唿一声帘子响,晴雯又跑进来问道:“我怎么磨牙了?咱们倒得说说!”麝月笑道:“你去你的罢,又来拌嘴儿了。”晴雯也笑道:“你又护着他了!你们瞒神弄鬼的,打量我都不知道呢!等我捞回本儿来再说!”说着,一径去了。这里宝玉通了头,命麝月悄悄伏侍他睡下,不肯惊动袭人。一宿无话。次日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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